春江流不尽+番外(11)

作者:从此不再看春风 阅读记录

他总要用这个提醒自己,不可松懈,不可冒进。那副无害的面容要装得再久一些,张禄安传递的信件要烧得再透一些。哪怕夜里噩梦惊醒,也只能吞下一切仇恨和恐惧,让心头那把腐烂旺盛的火,一直这样烧下去。

“陛下。”正是午后,云岫端了盏新供的云雾茶来。年前西南动乱,杀至血流成河,刚刚平乱,在酷夏时分,叛乱又起,王晰为此焦头烂额了月余。处理政事间,还不忘差人送了些春茶到高杨的别苑。

这些年他从没在这方面令宫人苛待过高杨,臣子也无从议论。只是高杨如今已快年至弱冠,不久前朝旧臣开始上奏,提议可让高杨参与政事。王晰自然知道他们的意思,从前是新帝年幼,江山只好由摄政王代管。如今高杨长成,他再想把握朝政,也没了理由。江山社稷,终于还是要回到高氏血脉的手里。

下一天高杨竟久违地被请上了朝堂,而那提议的老臣依旧梗着脖子上奏,彼时他被王晰淡淡一瞥,便听他在珠帘后笑笑,问皇上意下如何。

朝廷气氛凝固,高杨只是长久地沉默着,随后竟微微笑了,语调柔软,说朕能力不足,还要摄政王提点。

此事便如此不了了之,半月后,那老臣,消失在朝堂之上,全家死于流民的袭击。

如此走了四五位臣子后,也没人再敢大着胆子有此提议,没过多久,高杨便因“偶感伤寒”,不再上朝。想到这里,高杨轻轻笑了一下,云岫只当他见骤雨放晴,心情好了些,也微笑道:“日头好,陛下也高兴呢。”

高杨将思绪收回,目光落到殿外被阳光照得亮堂的院落里,雨水在阳光下,泛着金色的光:“是啊,天气好。”

他捻了捻指尖,忽道:“云岫,随朕去、走走吧。”

他断腿后难得有这样的兴致,云岫带着笑应了,替他整理起了衣装。

他倒并非是想出门赏景,昨夜收到张超一封密信,说他明日会随马佳进江南行宫,夜半时分或可一见。要他小心行事,若被发现异样,万万不可轻举妄动。

高杨猜他有要事要商议,白日无事可做,索性再将行宫逛一逛,好熟悉道路。

花园里绿意盎然,一片荷花池里也粉翠微动,高杨行过小道,正想往清幽处走去,忽然见对面有人走来,定睛一看,却是王晰。

王晰倒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上高杨。

他被西南流民叛乱搅得几夜睡不安稳,朝堂上文官只管争吵夺利,丝毫不在意边陲百姓死活。王晰难得发了怒,将所有人都骂了回去。马佳看他气得发闷,索性拖他出来走走。

雨后空气清新,也不似往日燥热,王晰胸中那股浊气终于排出不少。他正和马佳闲聊些旧年的岁月,就看见不远处,有一少年站在荷花池边,身侧只跟了几个宫人,服饰品级最高的那个宫娥笑着与他说话,他淡淡地点头,应上了一句。

马佳愣了一下,看王晰眼眸也微动,说道:“是有许久没见陛下了。”

高杨断了腿后,他几乎没在朝廷上见过他,今年初春,他被王晰提到皇位上坐了几日,除了几个叫嚣着匡辅正统的老臣。马佳才得以见他几面。

那时他才惊觉这位小皇帝确实长大不少,身形已如成人,面容却更加温和,眼里甚至透着些与世无争的厌倦。

王晰“嗯”了一声,便迈步朝他走了过去。

自那一次撕破脸皮之后,往日他们之间暧昧的纱帘,便被大火燃尽。他们站在朝堂和宫廷的两侧,互相对望,他对他的不恭心知肚明,却仍然愿意和他演一出君臣和谐的好戏。

偶尔王晰甚至会来与他共游御花园,谈笑着说些诗词歌赋,如同长辈一般指导他的学业,但高杨仍然无法触碰朝政,那金碧辉煌的大殿,他仍像十多年前的稚子一般无辜地坐着,满室朝臣,皆非他从。

年初的朝堂上,高杨应着王晰的心思陪他演了戏,那一天之后,王晰又连续到延福宫请了他几日,后来便再也没了消息。高杨再听闻朝上的事,就是那一句“陛下偶感风寒”。

他心里觉得好笑,当真出门吹了一天冷风,实打实地替他坐实了这阵风寒。

见王晰向他走来,高杨也不再回忆,敛目问好。马佳对他行了礼,随后在王晰身侧站着。

王晰先笑着开口了:“陛下今日兴致好,愿意来荷花池逛逛。”

高杨像是不想对他笑,但还是扬起了嘴角:“闲来无事罢了。”

马佳心里咋舌,暗道他是演不出这种和谐模样。

云岫笑着补充道:“陛下见今日天气好,所以才出来走了走。”

高杨早已习惯云岫替他回答一切,沉默着应了。王晰看他一眼,只说可以同行。

他们一道走了一路,像往常那样,王晰如长辈一般,问他功课如何,是否睡得安稳,高杨一一应了,有风从荷花池上拂过,引起湖面上波纹粼粼,高杨被那碎金似的光彩晃了晃,听王晰在风中道:“西南茶叶丰收,陛下喝了吗?”

“味道很好……多谢燕王。”

他像是缓了缓才记起补上后半句,王晰没察觉似的轻笑:“臣果然记得没错,您从前就爱喝云雾茶。说起来,岭南茶田又供了几斗茶叶,味苦回甘,想来您应该喜欢,名字也有趣,好似叫十二……”

他一时想不起来,停顿片刻,皱眉沉吟:“十二……”

高杨接道:“十二年尖。”

语罢,他忽然一愣。

瞬间满身冷汗。

十二年尖乃是今年新供的品类,茶山主人受先皇之命培植新品。花了十二年才育出如今这一种类。精华为茶树上那一簇尖,故以此为名。育成,便送进了如今的燕王府,高杨久居宫内,无心思理会朝外闲事,理应不曾听闻这一名字。

除非他有宫外的眼线和消息。

短短的一瞬,高杨心中一寂,不知是否这也是王晰试探他的把戏,脑内闪过无数对策,面容却在一僵后又恢复正常,继续说了下去:“是这个么?前几日好似听哪个宫人提起过。”

道旁树影摇晃,都落在他们面容上。有宫人拿长杆粘蝉,蝉鸣声响彻不休。高杨后背湿了一片,一滴汗也耳边滑落至颈间。

片刻,王晰似笑非笑地道:“是叫这个名字,陛下好记性。”

他抬手按上高杨的肩头,用了些力,擦身走了过去:“臣记起还有些事,先告退了。今年荷花开得好,陛下可以多走走。”

待他与马佳走后,高杨仍站在原地,吹过的风透着股凉意,几乎将冷汗都吹干。心中猛烈的心跳逐渐平息,他按住在袖间轻轻发颤的手,闭上了双眼。

当夜他未曾赴约,不知怎么,一月有余,高杨都未曾收到张超递来的信件。他暗里找过张禄安,宫侍对他微微摇头,又继续洒扫。

高杨那月都睡得不安稳,后来在将要离开行宫前,他终于和张超见了一面。

高杨见张超还安好,松了口气,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年轻的朝臣面色凝重,在月色下吐出一口气,问他是否还记得十二年尖。

“臣当时在信中给你提过一嘴,几个寒梅卫在朝中的动向。其中有一位,只是个运输官,负责运输十二年尖的。他一月前……被杀了。”

高杨心中一骇,想起王晰曾对他提起过的十二年尖,心不由猛烈地跳动起来。

那寒梅卫潜伏多年,在一众运输官中只是品级较下等的那个,他隐藏得很好,倘若没有发生意外,无人能察觉异样。

只是没想到,他曾经以为的一次简单的运输任务里,竟有王晰和岭南地区往来的密信。王晰对边陲地带多有警惕,他的人也隐藏在其中,将消息放在那几斗茶叶中,送入燕王府。

不知为什么,密信里的消息走漏,王晰心中起疑,将所有人投进监牢,彻查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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