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和穿越笔记(3)

作者:沈慢慢 阅读记录

他吸了一口旱烟,白烟从他的鼻孔嘴缝喷薄出来,好像一只烧香的鼎。

他不喜欢猫,所以这小童他也不要。

“那你是想挨鞭子?”

他的声音干涩却不冷,音色听上去好像闷在盖子里煮沸的烂粥,闷闷的,软哄哄的,咕咚咕咚,但话意却冷得让人发抖。

朱氏浑身发颤,抖得像个米糠筛子,沉默着点了点头。

钱管事办事态度也算得上亲和,就因为他亲和,所以何东来给他准备了五个彪悍的伙计,他嘴边的旱烟还没有散去,不紧不慢,轻描淡写地又说道:“那脱衣吧。”

这种亲和是一种冷血的亲和。

受鞭刑,男子都会被扒去上衣。

钱管事稀松晦涩的眼珠子一点都没有波动,依旧缓缓地吸着旱烟,五个伙计却露出了狰狞讥诮又猥琐的神色,待要去伸手,朱氏低垂着头自行开始解上衣的领子和绳结,她是游娼,从不吝啬将自己的身子给人看,头一次她还忸怩过,但那挣不到钱,后来她的羞耻心就成了米糠中夹杂的砂砾,摇摇晃晃摇摇晃晃就被筛子筛了出去。

但面对围观的同村邻里,她不做人了,她的孩子还要做人。

等脱了身上那件补了又补的短袄和中衣,她颤巍巍地低声哀求道:“各位村民乡长,请爱护我家赵兴。”语罢,款款弯背,不疾不徐地磕了三个头。

少交一两租,要受一鞭子。

她少交十两,就要受十鞭子。

前两年也有人为了省一两受过一鞭子,就让家里最强壮的人去挨,然而那个人到现在都直不起腰来,成了家里的拖累,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为了省银子去受这一鞭子了。

后来听说钱管事身后的五个伙计都是在官府刑狱司练过的,鞭子在他们手里不是鞭子,是刀剑,稍稍用力的一鞭子就能将一个壮劳力废掉,可他们只是交不起租的佃农,并不是什么十恶不赦杀人夺命的罪犯。

是以朱氏认为,她应是活不过今日了。

这是临终托孤。

村民们有老者有孩童有妇人眼眶蓦然红了,有人想到自己和自己的孩子,悄悄抽泣,缓缓转过身去。

沈芜没有转身。

她看着院中的这一对母子,身体在寒风中逐渐发热,血液从她的四肢百骸滚滚涌动,像点燃的柴火堆,一股一股滚烫的血液汇进她的心脏,激动着她的心脏,让它跃动得越来越快,眼眸嘭地点燃两簇火苗,手指蜷曲进手心紧紧攒成拳,身上的肌肉崩得极紧,咬着牙关,像一张蓄势待发的弓,等着射出去的那一刻。

千钧一发之时,朱氏又缓沉地对她磕了一个头,对她一个人。

沈芜僵硬地转了身。

还不是时候,沈芜知道,还不是时候。她今日帮了她,那她的孩子怎么办?渔利口的佃农们怎么办?

他们会被当做暴民镇压,会被官府打杀,会死伤大半,会家破人亡。

虽然,他们是毫无反抗能力的暴民。

那日之事历历在目,沈芜的脑中还回响着划破天际如响雷一般的鞭声,噼啪噼啪十下,中间夹杂着女子隐忍地哀鸣和痛呼和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喊。

曾经她在史料中读过佃农被压迫的内容,内心震撼动容,只是那一点震撼和动容怎么比得过亲眼见过,亲身经历过。

她不要这样,她不想这样。

“这天色还早,金银花还没晒干呢。”赵婆婆把碗放下,捡了一朵竹扁里铺开的花朵子在指尖捏开。

沈芜缓过神来,眼眸中深沉的缓痛渐散,微翘着嘴角说道:“去集市上晒也来得及。”

赵婆婆不懂她话里的意思,只以为她着急卖钱,就依了她。

她们正收拾准备走,赵兴又从前头跑了回来,或许他回想起去年冬天的悲惨往事,或许是怕自己的愤怒惹祸。

沈芜挥挥手让他来:“赵兴,我和婆婆要去镇上卖花,你来帮我们吧。”

收租的日子,如果留他一个人在家,一个没有寡妇娘亲的家,他应该会难过吧。

赵兴跑了过来,笑得勉强:“傻姑,大黄去不去?”

一老妇一少女一小儿身边穿来穿去一只大黄狗,身后是灰烟滚滚的邛崃山,身前是通往镇子集市的大道。

沈芜是第一次来鲁镇,鲁镇很大,街道上都是人,他们很像热锅上搬米粒的蚂蚁群,怕烫了脚,又怕掉了货物,所以攒动得又快又急。

“好长时间没有见过这么多人了吧?”赵婆婆看出她疑惑的神色笑道,“三四十个乡镇的人都在鲁镇赶集做买卖,唉,大旱三年富人更富了,穷人更穷了。”

沈芜没来由地想起前两天晒米时捡出的一大半细沙。

“这里有白米粥吗?”她指着街对面的一家粥铺问道。

赵婆婆笑得更加殷切:“这里的粥铺不仅有白米粥,还有白米饭,白面馒头,羊肉酸菜包子。”

沈芜“哦”了一声,又问:“他们几时收铺?”

赵兴听见白面馒头的时候就吞咽了满满一口口水,又听见羊肉酸菜包子,更是按捺不住地擦了一下嘴角,眼神灼亮地看向沈芜。

赵婆婆呵呵笑道:“粥铺一直卖到戌时。”以为沈芜想卖了花来这里吃饭,回答得更仔细些,“他们关铺之前剩下的粥会卖得更便宜,羊肉酸菜包子也半价卖。”

赵兴高兴地喊了出来:“真的吗?婆婆,我已经两三年没有吃过肉了,今天能吃到吗?能吃到吗?”

连大黄狗都呜呜地用头来回蹭沈芜的小腿,撒娇乞怜,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她,就像在说:“真的吗?真的吗?大黄我也想吃。”

沈芜爱怜地一手揉大黄的脑袋,一手揉赵兴的脑袋。

她心里想,鲁镇上人的购买力不弱。

一家粥铺都能开到晚上七八点,在古代,算得上繁荣了。

“婆婆,镇上有几家药房几家医馆?你昨日卖了什么价?”

赵婆婆带着她往东街走,一面走一面跟她介绍:“鲁镇上有五家药铺,三家医馆,他们都收,昨日我是卖给白氏药堂,十文钱一两干货,不过也看金银花的成色,要是用硫磺熏过价格更好一点,能卖到十二文。”

硫磺熏过的干花成色是漂亮,但是入药会影响药效,是一些二道贩子用来哄人的。沈芜没有多说这个,问道:“这五家药铺,三家医馆都是谁家的产业,你知道吗?”

赵婆婆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微微讶异,摇了摇头。

“卖花要知道这些吗?”

沈芜缓缓翘起唇角,点了下头,转身对赵兴说:“你去问那三家医馆收价多少,要详细到一厘都不能记错,若是记不住,就让医馆写张纸条给你。”

赵兴背着手低着头,踌躇不动,有些不敢。

沈芜鼓励道:“我和婆婆去问那五家药铺,大黄陪你去,如果你将今天的事都办得很好,我答应给你买两个羊肉酸菜包子。”

赵兴抿着唇,目光有些松动,想了想说道:“我怕他们骂我,拿大棍子撵我。”

沈芜帮他整理了一会儿衣衫,拍直他的腰板,抬起他的下巴,让他直视自己,神色严肃地说道:“赵兴,凭自己劳动赚钱的人一点都不贱。你只是跟他们问价,并没有损害他们的利益,他们告诉你,也只是动动嘴皮子而已,顶多动动手写个纸条,所以不用害怕他们,也不用鄙夷他们,你只要看着他们的眼睛,诚恳有礼貌地讨教,他们会告诉你的。”

赵兴虽有些听不懂她的用词,但看到她的眼神贞静和散发出来的认真气质,缓缓地点了下头。

赵婆婆和沈芜问来价格以后,就静静地立在悦来茶馆屋檐下躲太阳,茶楼生意做得大,并不赶走他们这样付不起茶钱的穷人,还在门口撑开了遮阳棚,遮阳棚的边角上有一口井,井边也坐了不少歇脚的人。

茶楼里的人唧唧嗡嗡地说着闲话,从朝廷今年拨下来的赈灾粮越来越少,不知又要饿死多少人,到今早邛崃山烧起来了,看那个火势像要将山都烧光,又是干旱又是山火,今年的收成恐怕要比去年还要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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