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唐朝的一百种死法(3)

作者:书春文丐 阅读记录

这世间,风调雨顺是应当、大祸泼天是应当、老而弥坚是应当,少年人有些血性也本该是应当。可有些朱门少年,生下来便就是半死了的,他们见不得一点养尊处优,见着了,心就不跳了,就整个的死了。但夏意的血性却是能拿来做毛血旺的。只是战场上待久了,有的是血肉白骨的横飞与模糊,即便彼时帐下攒了七十又九颗人头、杀敌骁勇如夏意的,也再不想经历这些了。

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趋利避害是本性,被蹉跎打磨过还能偏向风雨行的,到底还是少数。

夏意夹了马腹,意欲再行,嗓门里便是自己“啊呀”的一声惨叫。也不知道是哪位人民群众手头这么准,合该绑到阵前拉大弓!

夏意抬手取下方才被人砸中戳上头盔尖尖的大茭白,耐着性子细细端详着。

战势吃紧时,他受的伤岂在皮肉而已,可此时要是被颗粉嫩的茭白给砸死了,他实在没脸让家中的那位哥哥给自己争取个因公殉职。

夏意懒得再追究,便随手将茭白胡乱给了路边欢庆的哪个百姓,曰唐军廉洁不阿,不收群众一针一线一瓜一果一茭白。

可那伙头军的心里却还有另外一句:针线瓜果和茭白那是不收,金银财宝谁不想统统搬走?

接了夏意手中茭白的百姓是位妇人,她皮肤虽甚白,一侧的脸面却落下了烧灼后的痕。手里擎着一把遮阳的油纸伞,怀中抱着一条纯白的狮狗,一人一狗都眼光灼灼地看着颇有些姿色的夏意。

夏意只觉这妇人是要在自己身上盯出个洞来,心虚怀疑是不是自己今个这发型不对,便扭捏调整了几下坐姿,就着手心的汗偷偷抓了把发型。

那妇人腾出一只抱狗的手,拉住夏意,嗓子里好似含了口烫炭:“公子,你娶亲没得?”

嗯?方回长安便被人惦记上了?

夏意从善如流地又撸了把不存在的额前刘海,自鸣得意间,忽又觉得长安今日这风吹得委实紊乱,记得还在河西与东突厥作战时,他在哥哥夏观瞻寄来的书信里便听闻今年的长安很是妖寿,牡丹花在夏日都开得比脸盆还大!

夏意:“我……”

“还不走!”魏琳余说道。

夏意抬头望向师父,也不知道他老人家何时停了马,立在自己身侧的。不等那妇人再说什么,魏琳余便单手将夏意拎到自己身前的马背上。大庭广众,搔首弄姿。

魏钝竹,字琳余,此年五十有一,家世清白,人生信条却骚得很,亦笃信:只要锄头挥得好,哪有墙头推不倒。

可现下却反常地介怀夏意的被人撩骚:“你小子忒也荤素不忌,那女人是太尉府里的,虽已是疯了,可卢太尉的墙角我都不敢撬!”

这话,无论是字面层面,还是在夏意理解层面,都对夏意无甚警戒之意,到像是在说,若不是卢太尉的墙角坚而硬,他魏琳余早就扛着锄头来松松土了。

夏意瞥眼瞧着魏琳余那满头狗啃过一般的发髻,长了几年,魏琳余依旧还是一半浓密一半稀疏的“阴阳头”,心想着你说这人啊,一旦讲究起来,连自作孽都是有始有终的:

数年前,魏琳余手贱,扯了根长相颇为姣丽的女史的襦裙带子,后被自家夫人拿这带子捆成了个人型蚕茧,肆意殴打。

他空有一双能跑、能跳、能将人踹得肝肠寸断的腿脚,却在自家夫人手里挣不脱,还被夫人薅去了一半的头发、一侧的胳膊也被打折了垂在袖子里摇摇晃晃,两只眼睛更是提神醒脑地乌了一月余。

魏琳余,一个万军将领,没在战场上折戟沉沙壮烈牺牲,却因为好色,在自家夫人手下到了生命垂危的地步,其处境不可谓不艰难困苦,也怪叫人想不通的。

记得当时脱离夫人的虎口后,魏琳余还满脸地对自己身残志坚的得意,说这都没死,那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老天爷一定是要降什么不世之功给他立!

夏意那时还相当年少,只心直口快道老魏这记吃不记打的性子实在是叫人拔剑四顾心枉然,那样的惨况也就只他一人能看出他要扬眉吐气的气质,要换别人八成得料定老天爷这是要搞死自己!

可如今,看着这长安城中满城欢庆的呼喝,夏意又觉得老魏的这些盲目乐观似乎也是没错的。

大唐享国到如今,称得上国泰民安,赳赳勃勃,已然到了这高阶,却还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他们离开长安去往东突厥时,血热赳赳寄身刀锋,地阔天长不知归路,回来时,心性虽有些变了,可说到底,还不是军功载载而归了?

魏琳余两脚一踏马镫,带着夏意进了城门,彼时还见缝插针地回头又看了眼风姿绰约却颇有瑕疵的太尉家夫人。似乎陡然想到了什么,魏琳余面上忽然露出个妙不可言的神情,他神秘兮兮道:“正好这几日连着休沐,为师带你去想容坊,见识见识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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