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唐朝的一百种死法(91)

作者:书春文丐 阅读记录

魏头:“来来来,我死给你看看……”

如此,魏娘便撅着嘴,去守着吉胡嘉嘉了。

魏头也不是不将自家的魏娘放在心尖尖上,他只是穷、只是没辙、只是想活着。他也想过若是他手中富足,他就给自家的傻婆娘买三亩地的牛,让魏娘一哼就给它们哼一天,总有几头活力四射的、不肯倒下的,总有几头耳朵聋的,或是她知音的……有情还是无情的,生活所迫,穷人大多只能因钱银做出决定,“多情种”只出在大富之家。

狂风怕日落,这天,日头踏着步子往西走了半程,扰民的风才见息。

吉胡嘉嘉坐在好不容易垦出的麦田垣上,还如从前那般爱撑额,身后的荒沙地里趴了几个流寇匪军的尸身,可她看不清,只能闻到味。都是些落魄的味。

吉胡嘉嘉皱了皱鼻头,这才辨出落魄味中还夹着当归的气味,如今她不是山君亦不是狼主,在这两年里倒成了个寻常的女人,每月都有了葵水。这当归是哪家悉心的娘亲给自己女儿熬的吧?

女儿?儿女?儿子?萧衍……不如意的魂魂魄魄都是一个样,不知当归何处。沾了光、闻了当归味的吉胡嘉嘉只是游魂一样的人,回不了甘山,不愿寻旧人,天地不容。

她生得媚态契阔,又是无根无基地跟着魏家夫妇凭空来的这村里,这使村里的老少男人们各个垂死病中惊卧起,也使村里的老少女人们不能不警惕、也不能不东道主似的得势起来,家中丈夫儿子不归家是吉胡嘉嘉的错、台上的公鸡不打鸣是吉胡嘉嘉的错、村头的草太绿是吉胡嘉嘉的错、西头破屋的老头被自己的胡子绊死了也是吉胡嘉嘉的错……犯了莫名的错,就要受莫名的惩戒。

乱局里,平民本都是弱者,然而,弱者的悲剧是,他们的刀从来都是挥向更弱者的。村里的人常被官家欺,他们就转而欺盲了眼的吉胡嘉嘉和一耿一傻的魏家夫妇。

好在无血缘的相依为命更为紧密,拓跋宏被萧衍撵得渡河苟安,吉胡嘉嘉和魏家夫妇相依也苟安,他们只当是跟几十个不通人情又呱噪的老少猴子过在一个村里罢了。

不然又能怎样呢,你要在世间保持高洁,就得懂得脏水也能洁身。

麦浪已经全落了,吉胡嘉嘉摸了摸手背,日头照的温度叫她心里有了数,早能推算出当下的时辰。这个时辰魏头早该打完猪草往家赶了。魏头不在时,吉胡嘉嘉与魏娘就来田里担起稻草人的重任,被人挤得只能在荒沙地里种出的田,自然得好好守着。

吉胡嘉嘉忙探手起身,邀魏娘来引路,快同自己一起回家。

魏娘听了吉胡嘉嘉的召唤,这便颠颠跑了去,脚下跨过那几具吉胡嘉嘉瞧不见的尸身,再回头细看地上那些风一吹就干裂四碎的皮骨,都是些还没爬到麦田就饿死的。

惨境里,看不到的与瞧不懂的,都是幸运的。

嗑了一天的瓜子,魏娘的舌头都麻了,“你吃……”

魏娘紧紧握着的拳头在吉胡嘉嘉面前一松又一送,里面是她嗑出来的南瓜子仁,她舍不得吃,全都嗑出来留给吉胡嘉嘉,瓜子仁上还沾着口水和她的手汗。若是旁人,怕就得觉得肮脏不堪了,可魏娘手心里的这一捧晶莹,却是吉胡嘉嘉最大的慰藉了。

这魏娘乖巧得叫人仿佛怎么疼都不够,给她一兜南瓜子,一壶忍冬熬的水,叫她坐那儿别过来闹人,她就能坐麦田旁嗑一天的南瓜子,喝一天的忍冬水,逮一天的蝗虫。静静的,像暴风后的小树,就这么立在阳光里,一点也不多动,只是实在忍不住了,才几次三番地抬头,又几次三番地低头,再抬头去问吉胡嘉嘉,自己,想尿了。

为做报答,吉胡嘉嘉也肯将自己的头发交给魏娘把玩了,从前没跟他们心混到一处时,魏娘就绝没这待遇。

吉胡嘉嘉:“再过个月余,咱们的麦子就能收了……”

魏娘:“你吃……”

回到家时,吉胡嘉嘉就着月已西升,隐约瞧见魏头正举着砍刀,红了眼地往外冲。

看见婆娘跟吉胡嘉嘉回来了,魏头满脸的杀气比麦田里的风息得还要快些。

原来是虚惊一场啊。

魏头这便放下砍刀转而举着葫芦瓢在井边舀水准备煮粥做晚饭,他没好气地将葫芦瓢在井边又刮又砸,很有些不满的动静,见魏娘与吉胡嘉嘉也不理自己,魏头颇为受挫,又再接再厉地摔起井边的水桶。

魏头:“都死跑哪去了,回了家也瞧不见你们!叫你们别乱跑,我还以为……”魏头不敢抬头,眼泪在眼眶里天人交战,一时不肯流出。

吉胡嘉嘉心里知道魏头有担忧,却不知真相。她只知万事坡折,万幸还有人惦念,回家为的不就是听这句“哪去了”。她心里感激,也不知道要怎么说,揶揄了半天,也只大略交代了自己和魏娘今天的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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