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徒,放开为师后颈!(164)

作者:乌尔比诺 阅读记录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后,常毓霍然推开房门,不容常敏行出言质问,沉着脸先开了口:“爹,是真的吗?漕船被劫,那群工匠,还有双屿地下的火石。”

常七在旁听得心尖一颤,连忙阻止:“公子,慎言呐。”

常毓置若罔闻,自来白净的脸庞挣得微微发红。他是青青笋般的身高,亭亭玉似的长相,性格也同六月桃一样内里刚。

常敏行最清楚这个儿子的脾性,挥了挥手,让常七带人出去,踱到常毓跟前,温声道:“毓儿,你在外流连数日不归家,一回来便有这么多的问题,教为父先答哪一件好?”

常毓怔了怔,才想起自己沉迷浩繁卷帙,确有几日忘了家住何方。惭愧于此,眼底怒气散了些,但仍是明澄澄的,容不下半点污秽。

常敏行叹了口气,答道:“是真的,毓儿所言种种,皆是为父所为。”

常毓长睫忽眨几下,那明镜就似裂痕暗生,须臾伴着一声颤问,骤然碎成泪珠,颗颗迸溅:“爹,为什么,你这是为什么啊?”

常毓拉过蒲团,招手让儿子坐下,听他讲一桩横跨了三年之久的阴谋。

从那天的会面之后,常敏行和杨大勇之间便订下了三年之约:三年期满,看是百无禁忌的私通贸易最先撞破海禁的桎梏,促使寇转为商,还是恩威并重的金瓯之策更快收聚民心,根治岛夷之患。

在大晏朝奉“海禁”为圭臬、谈“开港”即色变的情势下,常敏行许久未经历这样有意思的赌约,许久未见过这样有意思的人。他告诉管家,往后杨大人再来,不必辛苦拾阶,他自倒屣相迎。

可是这个赌约仅在三个月后就流为空谈。

庆元四十七年春,新历三月,倭寇围城。时任钦安县令杨大勇率军死战不降,城中粮草告急,万般无奈之下,杨大勇只好背着众人向他求援。

常敏行答应了,不止为未竟的赌约,更为眼前堪战的知己。

可是常敏行怎么也没有想到,就在杨大勇手持常家令牌,往城外调运粮草的途中,淬满恶意的箭镞截然斩他于马下。

那个将“大勇”之名内秀于心的年轻人,没有死在阵前,没有死在与自己的交锋中,他死于同僚的构陷,去时遍身都是狼藉。

后来往乱葬岗去寻过他的人,除了杨大智,还有常敏行。

也就是从那一眼开始,常敏行夹杂在佛性里的仅有的一丝人情泯然无存。他变成了垂眸不语的真佛,睥睨凡尘俗世里的悲欢,不为所动,此身亦无。

庆元四十七年,新历三月又三,被用来诬陷杨大勇的布防图没有落入倭寇手中,是常敏行取出了当年双屿之征时常老太爷亲手勾画的那张,命令常七连夜送进敌营。

听到这里,常毓惊得无以复加,瘦条条的身子打起了冷战:“爹,是、是你。”

“毓儿,你该知道倭患不是几个蕞尔小夷作乱的事情,”常敏行手抚苍须,他其实才三十有七的年纪,却在钦安城破的那晚一夜白头,“人心如烂葛,曾有天真之辈试图拆解,结果却被拖进了万劫不复的烂泥沼。为父如今架明火焚之,是为了给宏愿廓清障碍,你怎么就不明白?”

常毓忿然难平:“所以祖父,还有常家的列祖列宗,都是你眼中的阻碍吗?火引被点燃,他们也要跟着灰飞烟灭,爹,你怎么,你怎么敢!”

须臾的沉默后,常敏行十指交握,置于身前,抬眼问道:“火引之事,你是从何知晓?”

常七情知不好,赶在常敏行揭穿自己之前,直挺挺地跪倒在门外,拦住了他的去路:“老爷,倭人已经起了疑心,要对您和公子下手。常七自知罪该万死,您要杀要剐,也等过了今晚再说啊——”

常敏行没有给他继续忏悔的机会,当胸一剑,常七即刻痛得昏死过去。

本该据守在丙炎楼的大半影卫,都被常七调往了内宅卫戍。常敏行带着人杀回祠堂时,屋内已是肉薄骨并,残尸枕藉。

辽无极从普觉寺失手后,双眼俱盲,武功半废,通身所凭唯有一支笛,和驭蛊的本领。杀到现在,衔枚影卫多因没有防备,误中了蛊虫爪牙,待其回转神思,冷刃所指,招招剔骨剜肉。

常敏行瞧着他怀中的螭龙纹青铜鼎炉,本该拈珠的手转了个空,倏尔捏紧骨节,“此刻抬手,我饶你一遭。这苦海,你肯回头就是岸。”

辽无极后心连挨数下,手中提着砍伤自己的剑,闻声略偏了视线,却没有看常敏行,而是掠过他,转向了屋外常老爷子的青铜雕塑。

“苦海无涯,能那般轻易登上的,还叫岸么。”

分外刺耳的一声响,常敏行暗中绷紧的心弦倏地被划断,那割肉般的痛感丝丝入扣,蚕食尽他修行多年的理智。常敏行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斥袖无情地飞掷出一盏长明灯,直朝着辽无极的面门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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