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满楼(14)
他如此问。
大汉这回却无半点怜惜,直接道:“行凶的梅子饯具已呈出,还谈什么信与不信?”
郎中验了四爷曾给小苏夫人的梅子饯,目光一凛,笃定道:“红花与醋同煮,长期服用化血无形,可致落胎。此物便是混了那汤汁腌制,这般说来,夫人定是食多了这才——”
他说话的当儿,苏夫人失了力躺在帐中,攥着胸口哭得死去活来。
四爷不发一语,紧握的拳头在这炎炎暑夏里凉到微颤,他茫然地垂了眼去看面前众人脚尖,在各式衣衫裙摆下,一双挨着一双。
他想起第一回见到苏婉清,灵巧的鸟儿一般,活泼可人,抱了花束给他,当时只觉得,是多么单纯可怜的小姑娘。她跟他说,可以把她的丫头当作己出,要同他一起养大时,他是真的信了,以为日子如此平淡温馨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可如今,她却突然撕破所有平和,视他为不共戴天的仇人,句句狠厉,字字诛心。
她发狂一般指问:“你怎么如此狠毒!我儿只是个腹中婴孩,你有天大的委屈,同我有天大的怨恨,你冲我来啊!为何如此恶毒要戕害他?!他是夫君的骨肉,他是无辜的呀!”
一边嚎啕,一边破口大骂,那张涕泪横流的脸原本惨白,却因动怒和过激而泛起病态的紫红,极其可怖,让人担心也许下一刻,她就会气急了连命也失了去。
白老夫人闻言也是气极,举了她的手杖,发狠地砍向四爷膝弯逼他跪下,随即又重重劈上好几杖。众人都已认定了他真是那般蛇蝎歹毒,无一人出手相拦。或许见了这幕,甚至皆在心下拍手称快吧?
只有白老板赶忙扑过来,将四爷死死护在怀中。
白老夫人并不住手,也不问杖下人谁是谁,皆一通乱打,直打到昏天黑地,精疲力竭,才勉力撑着腰出了长气。
那日出房时,两人已俱是遍体鳞伤,白老板留在原处让郎中上药,四爷则是遣了下人抬回东南庭。
白老板心底下究竟信不信四爷,没人知道。
“许是信吧?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了仍留着他。可留着他却又这般折磨,也许,是惩罚呢?”
这件事,后来白老板封了口,白家上上下下无一人胆敢提及。
“不过倒是听从前伺候四爷的小厮私下说起,那晚二更,白老板强撑着偷偷来望四爷,四爷只说了一句——”
“原来她这样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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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折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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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东有个清风倚,城西有个皓月满
少年跟了四爷有近五年,他自然信任,四爷绝做不出那种戕人性命的惨事来。
可谁又能相信天底下会有那般狠毒的娘亲呢?
一连三日,小苏夫人陷在失子的悲伤中不见好转。
四爷被押着请了无数次罪,都给仆人堵在门外,于是他只得成日成日跪在太阳底下,背挺得笔直,竟看不出有伤来。
第四日,小苏夫人终于发了话。
“只要他走。”
不必如白老夫人说的,要他抵命那般绝情,她只要他走,眼不见了便干净。仆人们皆叹,「少夫人已是天大的恩慈」。
可白老板打死不愿意。即便照人说的送去别庄养着也不愿意。
双方僵持了十数日,一点儿也不肯让步,可怜老太太又狠狠打了白老板几大板子,依然无果。
十日后,所有人都没有料到,平日温和大度,见谁都一张笑脸的少夫人,此番竟如此死心眼。她终是无法原谅白家造成的罪孽,留了封和离信,便饮药自尽了。
大家都说,她这是伤透了心。女子本就脆弱,何况遭受了如此打击。
苏家接了消息,立即赶来收殓了遗体,请来族老,细数白家罪证,从此同白姓的一刀两断,头也不回走了。
接下来,白家度过了一段极艰难的日子。
家中老太太气得呕了血,长病不愈。白老爷在外经商亦是多方受困,昔日相交的,皆听闻白家小儿为了个戏子兔儿倌,逼死明媒正娶的夫人,便明里暗里避之不及,再因着苏家几代积攒的声誉,白家在临近几州的买卖一时间如行冰窟、举步维艰。仅一年,白家偌大的家业便缩了水。
整个白府里虚外弱,内外交困,真如笼罩在沉重的阴霾之中。
可即便散了家仆,节衣缩食,如此境地,白老板依旧死咬着牙,绝口不提要遣了四爷走的事。
至少那时,白老板心中仍存着对四爷的情吧。
那情是何时灭的呢?
没人清楚。
太多了,发生了太多事。
一时间竟难说得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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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折二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