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房昨夜停红烛(6)

作者:清欢慢 阅读记录

宫女打起帘子,阿霁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进去。

棋榻前跽着个儒雅老者,青袍方巾,美髯如画,神态蔼然,与他对弈的并非女皇,而是一个形态略为相像的女官。

“姑母呢?”她颤声问。

女官朝里间望了眼,轻声道:“陛下还未醒。”

程循则盯着身畔铜炉,温声道:“陛下只是突发心疾,并无大碍,公主不要担心。”

怎能不担心?她腿脚发软,茫然四顾,“怎么不见御医?”

程循面色古怪,诧异道:“公主这是糊涂了?”

阿霁恍然大悟,庆阳虎视眈眈,扬州摇摆不定,储君之位虚悬,姑母在这个时候倒下,若是惊动了御医,怕是会朝野动荡。

“有老夫在,足矣。”程循捻须道。

他致仕后迷上了岐黄之术,遂一头扎进了药草医理中,几年来颇有成效,阿霁竟忘了这一茬。

她拭去眼角泪花,小声道:“我去看看姑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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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箔银屏,绣幄低垂。

锦榻在两座重台莲花铜枝灯间,昏迷的女皇仿佛置身于烛海中。

云鬓高耸,轻袍缓带,交领下露着半截雪色修颈,神态安详,眉目宁和。她如今四十有六,但素来精神饱满热情高涨,外人几乎看不出真实年龄。

在人们的想象中,掌权者应是庄严肃穆、沉稳持重的。

可女皇少时朝气蓬勃活泼热烈,有着莹润的面庞和明媚的五官。

人到中年后,颧骨和下颚渐显,刚毅和果敢随之浮现,终于有了几分大众期许的君王气象。

此刻她静静躺在那里,谢珺跪侍在侧,正俯身拆她发髻上的珠钿花钗,一颗颗一支支,全都细心地收拢在帕子里。

阿霁站在熏笼旁望着他,嗓子里像堵了团棉花。

谢珺将除下的饰品包好,轻轻塞到了枕畔,呢喃道:“明儿若什么找不到就问我。”

阿霁鼻头一酸,顷刻间湿了眼眶。

姑母生性疏狂,从不在乎身外之物,可姑丈却总爱收拾她掉落的罗帕香囊钗环佩玉等。

有时候她醉了,也是他亲自为她更衣卸妆,从不假手别人。哪怕是阿霁,也只能从旁帮衬。

她唤了声姑丈,谢珺置若罔闻,只失神地盯着榻上之人。

阿霁满心恐慌,鬼使神差般伸出手,想要去探姑母的鼻息。

“你做什么?”他面色铁青五官狰狞,眼底泛着可怖的猩红,声音粗哑得吓人。

阿霁慌忙收回手,不知所措地跪了下来。

“她只是睡着了,”他缓了缓声气,揽住阿霁安慰,“她睡着了,你别碰她。”

所有人都讳莫如深,阿霁只得往最坏的方面猜。

在她设想的人生里,无论何时都有姑母庇佑,有姑丈爱护,还有无数亲朋手足扶持……

“姑母醒醒,我有许多话想对您说……”她捧着女皇的手瑟瑟发抖,如凄惶无依的幼兽,哀恳地呼唤着。

谢珺见此情状,心下大恸。

待回过神来又悉心劝慰,可劝着劝着,自己竟也忍不住哽咽。

外间程循听到响动,心急火燎地奔进来,见父女俩正抱头痛哭,气得跌足长叹,“怎么回事?还没到生离死别的地步呢!”

便在这时,女皇悠悠转醒。

程循立刻笑逐颜开,将谢珺往旁边挤了挤,跪在脚踏上专心请脉。

“他俩哭什么?”女皇缓过来后清了清嗓子,茫然道。

程循双眸微合,嘱咐道:“静下心,别说话。”

女皇转动眸子,瞟了眼可怜兮兮的俩人,半开玩笑道:“想吃我的席,没那么容易。”

她向来不忌谈生死,阿霁早习惯了,不禁破涕为笑,拽出帕子抹泪花。

谢珺则满心后怕,苍白着脸哼了一声,转身去外间盛参汤。

待他进来时,程循已扶着女皇坐起,他以为对方会识相地让开,想不到人家却施施然伸手,接过白瓷盅包揽了他的活计。

“还好只是虚惊一场,”程循无视谢珺满眼的冰刀霜剑,面向女皇心有余悸道:“差点以为陛下不要老臣了。”

谢珺的脸皱成了一团,拽过阿霁,鄙夷道:“你是读书人,多少注意点措辞,没看她丈夫和女儿都在跟前吗?”

阿霁咬着下唇,死命憋笑。

程循不理会,只一味面向女皇嘘寒问暖,末了,阴阳怪气道:“看吧,三十多年前老臣就说过,陛下当配风雅之士,而非莽撞武夫,辩不过人时,便只想动粗。”

“你……”谢珺将拳头握得咯嘣响,生怕落人口实,只得压抑住火气道:“你是有家室的人,有点分寸感行不行?”

“我没有家室,”萧祁掀帘而入,含笑走进来道:“我不用注意什么。”

谢珺按了按突突跳动的太阳穴,吐了口浊气,无奈道:“你又来凑什么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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