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常情，”天机表示理解，道：“对于破案延期一事大理寺也深表歉意，为此，我们沈大人主动提出为死者进行遗体修复与妆殓，分文不取——估摸着现在已经开始了。”

“这，”牛开光震了震，再拜了一拜：“替小人多谢沈大人。”

如今的殓衣司不比刚入京那会门可罗雀，凭精巧手艺与低廉价格打出名气后，每日需入殓的遗体便多了起来。

据说普通死亡的遗体早就全权交由学徒处理，沈鱼跃本人只专门接待一些疑难杂症的“客人”。

可就算是损伤严重的，那在衙门里也是等排着队等着呢。

也不知让他们家惜玉插队会不会减人功德……

牛开光伤心之余不免心里有些担心。

翁衍想不到那么远，闻言语气带上了希冀：“惜玉都……烧成那样，也能恢复么？世间真有如此神奇之术？”他说完反应了一下，苦涩的笑了笑：“那之后，我能去看看她吗？”

鱼儿上钩了！

天机朝武曲使了一个眼色，不枉他们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红脸。

武曲轻咳一声，继续板着脸道：“按理来说，案件未结亲友不得中途见死者，此为破例，还请小先生待天黑后独自从大理寺后门进，届时会有人带路。”

“嗳！”翁衍急急应下，生怕人反悔似的。

自打上次目睹惜玉火焚而亡，他便不住地整宿整宿做噩梦。

梦里火海无尽处，时而是绞架，时而是焦朽的容。惜玉就这样站在落日余晖前的火海里，一遍遍重复问他与当年一样的问题——

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不站出来？

翁衍无不怆然地想，惜玉这是要他给她一个交代呢。

她不甘心。

可是为什么呢？

时间太久了，他已经记不清当时一念之差的想法了。

直到站在大理寺后门前，他也依旧未想好要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踏过门槛，他失魂落魄地跟着引路的小吏。

“翁先生，到了。”

紧闭的雕花梨木门映着屋内的微弱灯烛，窗纸与屏风半透，隐隐可以看见停尸台上人体起伏的弧度。

与小吏道过谢，翁衍深呼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屋内唯一的灯盏放在桌案上，他方拿起，身后的门蓦地阖上发出“砰”的一声，惹得他一哆嗦。

屏风后躺着的毕竟是心悦之人，这一刻，爱意战胜恐惧，驱使他重新鼓起勇气走上前。

掀开白布——

翁衍又红了眼。

焦黑的，脓血的被尽数掩盖。惜玉化着《梁祝》最后一场戏的台妆，静静躺着的样子，就像……他的英台只是睡着了……

那位沈大人当真有心了……

“你日日夜里在梦中与我相会，我倒真希望那是纯粹因为我，”翁衍靠着停尸台坐了下来，隔着轩窗遥看着清月。

“对不起……我回答不了你为什么，”语罢，他顿了顿自嘲的笑了笑，“这样也好，起码你会因怨怼，夜夜入梦问责于我……”

“……就当我嫉妒她吧。”

“陈年旧事无人问，唯亲历者耿耿难忘却……用这种方式提醒我，你可真绝情啊……明明我先认识你……凭什么……”

他说着，忽感到身后的白布抖了抖。

慢慢回过头，只见已经死去的惜玉不知何时竟睁开眼，坐起了身直愣愣盯着他！

那眼里没有瞳孔，翁衍吓得一激灵，连滚带爬抱头蹿了出去：“真、真的不关我事啊！！”

不想屏风忽开始自己挪动起来挡人去路，他左右避它不开，只得吞了吞口水转过身：“我、我……”

随着他动作，坐在台上的惜玉也缓缓转动着头颅，歪了歪头，发出阵阵骨响。

见她只坐在台上，他又大起了些胆：“你你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话音刚落身后一阵风飘过。

感觉到颈后有些瘙痒，他下意识回头，与一满目烧疮流脓、五官错位的血淋淋的脸来了个贴面！

恶臭的脓血沾了他满头满脸，他吓得躲进了桌底。

唯一的灯盏掉在地上滚灭了。

月影投落，淋漓的红衣悬空而来，淅淅沥沥流的血珠子一滴滴落在地上。

啪嗒……

啪嗒嗒——

空悬的红衣停在了桌前。

翁衍瑟缩着，看见被鲜血粘成一缕缕的枯黄头发缓缓延伸下来。

直到颈侧传来冷风，他终于绷不住了：“凌兰！凌兰你不要找我啊！！”

“冤有头债有主，都是牛二的错！是他在小树林的河畔便看到凌兰与人亲吻拿出去到处乱说的！你、你要找就找他啊！！！”

蜿蜒而下的发停住了，惜玉的声音却从头顶阴恻恻传来：“你当真无过错？”

她说话间，红衣女同时凑脸过来擒住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