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主(8)

作者:故人温酒 阅读记录

回到旷别已久的故地,沈清徽心绪难平,消瘦的肩膀不受控地颤抖了一下,她用指腹擦去落在纸面上的一层薄灰,安静地往后翻了一页。

小姑娘的目光追随她的纤指,牛皮纸面上是一行行清隽的字迹,书写者抄写这本书时年岁尚小,硬笔的隶书,横竖撇捺点,尽显傲然风骨。

突然,沈清徽翻页的动作停下来,她嘴角微勾,凤眸里涌上宠溺的笑意,她挨在小姑娘耳边轻声道:“找到了。”

她找到了。

沈清徽握着小姑娘的手指头,准确地点在一行字上,她们一个字一个字地指过去,沈清徽的嗓音冷清而温柔。

“懿,美也。”

“阿懿,我的美人。”

“你是沈懿,沈清徽的沈,清徽的阿懿。”

“阿懿,喜欢吗?喜欢沈懿这个名字吗?”沈清徽将沈懿圈禁在怀里,看似在询问女孩的意见,实则不过是例行告知。

昨晚带小姑娘回来的途中,沈清徽便想给她取个名字,思来想去,她发现只有“懿”这个字最衬她。

懿,容止冠绝,荣宠如盖。

至于小姑娘过去叫什么,其实她根本不在意,她只需要这个女孩知道,她的现在与未来,都会打上“沈清徽”的烙印。

沈家家主赋予某人姓名,等于与她签订无形的契约,从今往后,这个人都会受到家主的庇护。家主盛则她生,家主衰则她亡,她们之间的羁绊将至死方休。

沈清徽心想,这个孩子,无论是生是死,都应该和她在一起。

沈懿的眼里无声地漫上水雾。

她不再是别人口中的赔钱货,连村口的阿猫阿狗都不如的死丫头。

她有新名字了,她叫沈懿。

沈清徽的沈懿。

第6章 识字

6、识字

“啪嗒。”手背上倏然抹开热意,沈清徽被沈懿的眼泪烫了一下,她转过沈懿的身体,冷清神色里掺进几分错愕。

沈懿眸里盛满水光,眼角处是昳丽薄红,她的脆弱被蒙上水汽袒露在沈清徽眼前,任她观赏、把玩。

观她神情不像是不喜欢这个名字,沈清徽不禁疑惑,她为什么要哭?

她用指腹细细抹去沈懿脸上的泪,轻声唤道:“阿懿,你怎么哭了?”

沈懿的泪掉得更凶了,她抿唇不语,自己抬起手背不停地抹眼泪,又娇又乖。

沈清徽的手指都被泪水尽数染湿,她实在是没办法了,低头凑近沈懿的眼角,如墨长发缠绕在彼此胸口。

“阿懿,不要哭了,我的心都要被你哭碎了。”沈清徽一点点吻去女孩眼角的泪。

冷香席卷,沈懿慢慢被亲得晕乎乎,她慢慢止住泪,难为情地呜咽几声。

沈清徽在她的泪痣上轻啄一下,问道:“还哭吗?”

沈懿摇头:“不哭了……”

她又哽咽道:“我很喜欢这个名字,很喜欢它。”

这是沈清徽亲自给她取的名字,她很高兴。

沈清徽轻“嗤”一声,嗓音低且柔:“喜欢就好。”

蓦然,她的唇角被某只小猫亲了一口,她敛起凤眸,眼尾微收,只见那只小猫用爪子羞答答地捂住泛红的耳朵,长而卷的睫遮去眼里的羞怯与欢喜。

稚子懵懂,只知有样学样,沈清徽常以亲吻表达爱怜,她便以亲吻彰显依恋。

“阿懿。”沈清徽舔了舔嘴角,仿佛还能尝到那点清甜,她眼底带笑:“你真可爱。”

沈懿将耳朵捂得更紧了,整个人缩成一团,把小小的脸藏起来,仿佛她这样做,方才那个偷吻便不作数了,这般天真。

“你想要识字吗?”沈清徽怕她闷坏了,主动挑开话题。

沈懿抬起黑白分明的眼睛,难得露出渴求的目光:“想。”

沈清徽顺手翻了一页笔记本,心底怜意更浓:“我教你。”

她幼时习字,便是从《说文解字》和《尔雅》学起,由沈篁和夏花间亲自教导。

也曾有人在她耳边循循善诱,轻声和着窗外细雨,将古老文字一一解读;也曾有人牵起她的指尖,透过纸张和书墨,追溯一段段旧日时光。

直到如今,故人旧事,杳无踪迹。

沈清徽把沈懿抱在怀里,将每个字的前世向她娓娓道来,沈懿乖巧地重复着她的话,有时她的咬字过分模糊不清,沈清徽便耐心地纠正她的读音。

竹窗,昏日。听雨,桂香。

小几,书墨。美人,时光。

她们半学半玩了一下午,直到夏白光敲响书斋门,这场教学才暂时进入尾声。

“阿懿,光姨来了。”沈清徽摸摸沈懿的头,将她从腿上放下。

沈懿眼中犹带对知识的不舍,她轻声问道:“还想学?”

沈懿轻点一下头,眼巴巴地觑她,求知若渴,不过如此。

以前家里只有弟弟可以去镇上的小学读书,沈懿要和两位姐姐留在村里干农活。

弟弟贪玩,根本不肯写作业,于是时常背着大人,把作业本和课本丢给她。

那是沈懿唯一能够接触到纸笔的时候,她很珍惜这样的机会,如果不慎被大人发现,她就会狠狠挨上几耳光。

“乖。”沈清徽吻女孩的耳朵,她压着声道:“我们还拥有漫长的一生,去完成你想做的事,任何事都不用太着急,知道吗?”

阿懿,别着急,我们来日方长。

“嗯。”一片薄光中,沈懿似懂非懂地应了她。

门外,夏白光拎着一个纸袋子,她是过来送衣服的,沈清徽早上吩咐她去天/衣铺,按照沈懿的身高挑一套现成的童装回来,下午五点准时把衣服送到鲸生。

沈清徽打开门:“光姨。”

夏白光举起手中的纸袋子:“家主,车已经停在外面了。”

“下周见。”沈清徽平常都是在这个点离开沈宅,只是这次要多带一个人。

她接过纸袋子,转身便要进去。

“那个孩子……”夏白光踌躇那么久,终于问出口:“您有什么打算?”

沈清徽倏然回头,绝色容貌被半暗光影分割,眼眉间的暖意冷凝。

她启唇,字字清晰:“她叫沈懿,是我的家人。”

“光姨,你说我该有什么打算?”

沈懿有姓名,归她所有,谁敢置喙。

被她的目光盯得骨寒,夏白光立刻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多么愚蠢的问题,从沈清徽带沈懿回来的那一刻起,她已决意将她纳入自己的生命,无论是以什么身份,外人都不必多言。

“请你待她像待我一样。”沈清徽放软神色。

“我明白了。”夏白光叹口气,一步步退远。

沈清徽掩上门后往回走。

沈懿一动不动地端坐在椅子里,直到听到脚步声,她才乖巧抬头,鸦睫下美目顾盼。

沈清徽快走几步,半蹲在女孩面前,她抬手抚摸沈懿的脸庞:“阿懿,换身衣服,我们该走了。”

“好。”纤长浓密的睫毛轻颤,沈懿将她的身影揉碎了,无声地安放在自己的眼瞳里。

童装是仿古华夏服饰的款式,衣料上的花鸟用苏绣技法织就,色彩淡雅,绣工精细,沈清徽帮沈懿把衣服换上。

沈懿生得娇秀,穿上这身衣服后,像古时高贵门庭里宠养出来的千金,竟一时看不出半点遭受过蹉跎的痕迹。

沈清徽今天则是一身复古的刺绣衬衣,下搭黑色收腰长裤,身段纤长,气度不凡。

“走吧。”沈清徽牵起沈懿的手,满室灯光暗下,她们走出书斋。

那时沈懿还不知道,这是三年来,沈清徽重新踏足此地。

今晚的雨比昨夜小了点,廊外雨泠泠,庭院里的花圃被雨意沁染,散发出清凉的花香。

沈清徽没有让夏白光再送她们,她想和女孩安静地走一段离开的路。

昨晚沈懿在沈清徽怀里没能看清庭院的布局,今天才窥见冰山一角,小孩子图新鲜,好奇地四下张望。

沈清徽放缓脚步,低头看着女孩;“那是桂花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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