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珠(12)

作者:万恣意 阅读记录

绿凝心惊肉跳地拉着沈怀珠后退,抖着声音道:“还好郎君反应快。”

泉章很快过来,道:“娘子,进屋避一避吧!”

沈怀珠自是应下,被绿凝扶着趋步往回走。

她忍不住又往院中看了一眼,这一眼,直教她头皮一紧,脊背发麻,毫无波澜的心在此刻翻出惊天巨浪。

几乎来不及思考,沈怀珠的声音已经急切喊出。

“齐韫!背后!”

齐韫闻声侧首,翻身躲开偷袭而来的猛烈鞭风。

接下来这些黑衣人是如何被打败,如何被卸了下巴绑在一处的,沈怀珠通通没有心情去看,她亦没有进屋,而是站在原地,和檐廊下摇晃的灯影一起,良久的,再没有平复。

齐韫不知何时到了跟前,低头唤她:“沈怀珠?”

沈怀珠只觉得眼眶发热,腿脚虚软,她颤着伸出手,缓缓抚上他的肩头,艰涩问道:“齐……郎君,你没事吧?”

头顶发出低笑,胸腔的振动蔓过肩头,传至她的掌心,年轻郎君语含调笑,声音温醇:“方才叫齐韫,不是挺顺口?”

深怀珠说不出话,久远的疼痛铺天盖地袭来,密密匝匝,深入骨髓。

一股难以抑制的重感从身体中漫延,沉沉坠着她,所有思绪终于全数崩盘,她只能跟着这重感无力地倒下去。

*

那泛着幽绿的鞭子被送回来,是在七日后。

齐韫正临窗望向院内被烧了半簇的木槿花枝,它们最后从一片狼藉中被迁走,凋残着植在他书房外的一眼便可得之处,而今另一边完好的花枝生机不减,照旧英英怒放。

群芳落尽,唯有此枝迎着凄凄风露,开得极艳丽。

他静静听完手下人的回话,目光落回书案上的长鞭,悠悠念道:“蚀骨散。”

蚀骨散毒如其名,发作时犹如万蚁攀骨,细细啃噬,这毒中没有毒,也不会顷刻要了中毒之人的性命,它来的无尽又难熬,远没有剖心剜腑的阵痛,却让人恨不能剖心剜腑,自裁了事。

泉章为之胆寒:“好狠毒的手段。”

齐韫按了按臂上的伤,冷冷启唇:“有人按捺不住了。”

“还好有沈娘子提醒,让郎君避开了这毒物。”泉章拍着胸口,为之庆幸。

是啊,沈怀珠。

齐韫转眸,看向廊庑下因绿凝带回的雪白狸奴而满眼欣喜的少女。

那晚她惨白着脸,呼吸颤抖地倒在他怀里,看诊的大夫说她只是惊吓过度,晕了过去。

他凝着眉,心下的怪异之感没有散去,视线从少女明媚的笑颜上移开,消减的疑心再度升腾。

沈怀珠逗弄着怀中憨懒欲睡的小狸奴,不经心地扫了眼书房内负手而立的齐韫,盈盈笑着的眸光微暗。

她心中滋生出几分懊悔。

那晚她太过冲动,虽说那节长鞭她不认得,可上头幽幽泛着绿光的蚀骨散,她再熟悉不过。

此毒随意涂在利刃上效用缺缺,最好的就是于浸于鞭中,笞入血肉 ,才能够锥心刺骨。

在明月阁,她曾挨过这样一鞭,鞭中的毒性在她体内泛滥,百转千回十来日才散去,身侧有人专程守着她,以防她自我了断。

那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感觉,时至今日回想起来,她都忍不住心生恐惧,手脚冰冷,所以才会那样失态的,不惜被齐韫怀疑的,出声指引了他。

她心思回转,心中猜忌。明月阁的东西,怎会出现在这里?

这究竟只是个意外,还是一切都在沈雪霄的掌控之中,又或者说,沈雪霄想借此提醒她什么。

书房外的木槿花绮丽的扎眼,齐韫为之心烦,抬手想要闭窗。

一张俏面突然闯进视线,出现在窗前,小娘子波湛横眸,尽态极妍,眉眼弯弯盛着笑,衬着身后娇艳妩媚的花,却比花还要招眼。

她臂弯里抱着只通身雪白的狸奴,白嫩的手轻哄般拍在它软绒绒的背上,她将怀中憨态的狸奴往前送送,道:“齐韫,给它起个名儿吧。”

第10章 乳名

齐韫冷不丁对上坨胖乎乎的雪团子,有些发怔,又看到小娘子热切的眼神,回绝的话说不出口,视线落在窗牖泛着光晕的纤影上,随口道:“阿善。”

这次换窗外的人怔住,“……什么?”

“叫阿善。”齐韫以为她没听清,重复一遍。

沈怀珠眼中染了几分惊奇,水湾眉拧起,几乎想也不想地道:“不行,阿善不行。”

齐韫反倒起了兴会,道:“沈娘子令我为这狸奴取名,我绞尽脑子为其取之,却反倒惹你不快,既不诚心,何必戏耍于我。”

“我何时有不快。”沈怀珠抱着胖雪团子的手收紧,心一横:“我便叫阿汕!”

齐韫稍有意外,示意她继续说。

“南有嘉鱼,烝然汕汕,便是我的汕字!”她似觉不公,一番话说得极快。

却听窗内郎君轻笑,转身往里走:“是了,我这是乏善可陈的善,与你的不相同。”

沈怀珠语噎,觉得被戏耍的该是她才对。一边是被占去的乳名,一边是字句内的暗讽。

乏善可陈,是说这狸奴本身无趣,还是她太过庸俗。

恼意上头,沈怀珠一头闯进书房,芙蓉色的襦裙随急促的步子旋荡,钗环作响,“齐……”

话未说完,左边初愈的脚踝传来刺痛,沈怀珠身子一歪,险要跌倒,恰好齐韫转过身,及时扣住她的两肩,将她扶稳。

怀中狸奴却在这空档脱手,喵喵乱叫着滚了下去,爪子一伸,可怜兮兮地挂到齐韫腰间。

齐韫正要开口,对上少女湿润泛红的双眼。

“齐韫,你过分。”她留下这句,也不顾脚上的伤,挣开他的双手,狼狈出了房门。

连甚是宝贝的狸奴都撇下了。

娘子和郎君闹了不快,这是绿凝最近得出的结论。她同泉章悄悄抱怨:“定是郎君的错,那日娘子是红着眼回来的。”

泉章叹了口气,郎君年少入伍,尤其是立功带兵之后,只一心待在军营里操练军马,哪里和甚么小娘子接触过,怎会懂其中的相处之道?

他知晓后来郎君寻过沈娘子几回,但都被沈娘子避开了。

他又叹了口气,望向前不久还是一派锦簇的木槿花,如今秋风吹尽,霜风已至,它便随着迅速枯败下去,再没了之前光景。就像寄人篱下,独自婉伤的沈娘子。

泉章心中有些堵得慌,觉得自家郎君有些仗势欺人。

北地的冬来得疾,转眼便下了场萧索冷雨。

不大的府邸堕入一片凄清,庭院内雨打残枝,枯木叶颤,横溅的飞雨沥沥拉拉打湿小娘子的披袄。

她陷在这场雨里,手中捏着一半断缺的白玉簪子,弯着身子边拾边寻。

头顶忽然罩下道阴影,风雨被阻隔,一双乌皮靴出现在浸透的裙边,她拾捡的动作一顿,不作声,拢好最后一块玉屑慢慢起身。

雨敲伞面,声声入耳,他的声音混在一片清脆的沉闷中,听得不甚真切:“既然没带伞,何不等雨停了再捡?”

沈怀珠兀自将碎簪收好,声如飘羽:“我怕雨下大了,找不见。”

另一端微哑,说:“你还在生我的气。”

见她不回话,齐韫又出声:“那句乏善可陈,不是说你。”

“那便是在说我那雪团子了。”她浑身湿淋淋的,抬起头与他争辩,像朵固执又坚定的冰凌花。

齐韫哭笑不得,伞沿朝她倾了倾,道:“先回房换身衣裳吧,待会同你解释。”

他一说,沈怀珠便觉得有些冷,等回去换过干燥的衣衫,擦净浸过雨水的发,撑开房门,齐韫依旧负手立在门外。

那柄竹伞靠在檐柱旁,底下已积了一滩水。

他闻声回身,问道:“好了?”

沈怀珠点头,被他一路引进书房。

那只没心没肺的狸奴就窝在软榻上打呼噜,几日不见,眼瞅着浑实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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