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代天策(260)

作者:苏渔川 阅读记录

元稹神色一黯,苦笑道:“奔波得多,自然耐力就足些……”

他前段时间已经听到风声,自己多半是要被贬黜边地去了,这一趟崔相急忙招了他去,想必也是言说这件事情,而且多半要宽慰他几句,就像前头他的好朋友白乐天一样。

甚至崔相将要说的话他都能猜到个大概,无非就是某某美玉之资、是朝廷未来栋梁,今宜更加磨炼心性,乃是上宰相们一番苦心,让他到了地方好生钻研,为百姓分忧云云……

他们这些新乐府派的自从临泉王得势之后,日子便一天难过一天,谁教他们这帮人失心疯,想要跟着广平郡主搞这个改革运动呢?

要知道,太子康健的时候,广平郡主在朝堂之中还有些分量,可是如今太子自从上回昏厥之后,身子骨便一天不如一天,并且犯了“夜中惊怖”之症,常常疑神疑鬼。

过去那些依附在东宫的大臣们,有些品格低的就开始骑墙观望,有些更加不如,干脆另谋出路,假如不是曹相一力支撑的话,现在已不知是个甚么局面了……

太子的势力骤减,他们这批满怀希望的新锐文人们却因此而受到牵连,新乐府派刚刚兴起不到半年时间,就遭到了迎头痛击!

现在,终于是轮到他了……

元稹心中被韦曈一句话引得愁肠百结,不禁转眼向身边看去,这韦员外向来不偏不倚,为人又道德方正,想来不会出甚么错漏,却是因为何事被召见?

只见韦曈捏着手巾,正不断地在额头上揩汗,胸口的布衫已经湿漉漉地贴在了皮肉上,一身长袖圆领袍循规蹈矩地穿在身上,叫人看着就打心底里燥热起来……

反观自己和前后的两队金吾卫,都是套着时兴半臂袍,亮晃晃的手臂前后甩动着,明显要凉快轻便得多。

韦曈约莫是感受到了身侧的目光,转过脸与元稹对视了一眼,惭愧地笑了笑,说道:“倒教元拾遗见笑了——人到中年万事休,一来挡不住发福,二来身子重怕动,这两年腰围渐长、愈发累赘了。”

元稹十分理解地点点头,也陪着两分笑脸,宽慰道:“韦员外是福气好,老少满堂,家道兴旺,在修业坊也是鼎鼎名望,为人一世夫复何求?”

韦曈心下有些讶异,这元微之年纪不大,说起话来怎么恁得老气横秋?

他却不知这元稹是近几日见多了世态炎凉,加上忧心自身前程,因此有感而发。不过既然提到他在修业坊的名望,便又忍不住高兴起来,自从他沾上了那位好邻居,韦家在这修业坊里的人缘倒确实是愈发高了!

想想罢,这左近几个坊中,有谁的官儿大过陆府的那位仁兄?可是人家陆见渔谁也不亲近,就和他韦家是通门之好,仅这一份光荣,就足以让他在大直巷里高人一头了。

说话间已经到了天津桥边,守桥的监门卫见到了崔相的手令,便将两队人马放行了。

他们一路穿过三座桥,一直经过万国天枢,来到皇城门外,又是左骁卫把手的左掖门。

这回即便是崔相的手令也不怎么好使了,左骁卫的士兵将两名队正的腰牌、值签全部检查过了,连同韦、元二人也大肆搜查了一番,同时派了人去政事堂确认真伪。

毕竟现在已经进了宵禁,这些左骁卫的职责所在,必须照这套程序办理。

好在派去政事堂的那名左骁卫还没走出几步,那边政事堂已经派了一名录事带着崔相的签条过来,请左掖门放行。

韦、元二人这才得以进到皇城里去。

不过那两队金吾卫便不能再往前行了,他们的职责范围只是在皇城外郭城内,将韦、元二人送到此处也是为了避免二人被其他巡逻的金吾卫同袍抓住,判个“犯夜”的罪名。

那乐跳见差事已毕,便一挥手,带着手下直接原路返回到天枢下面等着去了。

韦曈和元稹二人便亦步亦趋地跟在那录事身后,一路兜兜转转,绕过了几重巷子,最终在皇城最深处的一个大院门外停了下来。

这院子与其他鳞次栉比的衙门相比,除了格局更大几分,并没有甚么区别,从外看仍然是一派朴实厚重的模样。

门是开着的,这些衙门大院不像外边的住户人家常常把大门紧闭着,这些衙门只要院中有人,那便需要开着大门,方便同僚们往来出入。

不过这座大院的把守显然并不轻松,几名侍卫挺身跨刀,背脊几乎与门两边的柱子笔直平行,目光斜斜地逼视着三人。

好在有那录事带路,韦、元两人并没有再遭盘查,而是很顺利地进了院门,并且接连穿过两重围墙,这才走到这个王朝官僚体系当中最神秘、最高权力的所在——大周政事堂!

这一间小院之中栽满了长青灌木、湘妃竹,以及盆栽的花花草草,中间只留了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径,颇有些江南园林曲径通幽的意味。

南北各有三间房遥遥相对,东西院墙上挂着两排蒙纸已经泛白的灯笼,散发着昏黄柔和的灯光。

坐北的一排房屋前面,有个披着青衫、六十来岁的老人正拎了一把剪刀,在灌木丛前弯着腰修剪枯叶断枝,不时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

那老人听见几人的脚步声,头也没抬,反而走到东面的一片茶花丛中,将腰弯得更深了,并且吃力地伸下手去,微微用力,从泥地上扯起一株杂草来。

“职下韦曈(元稹)拜见崔相!”

韦、元两人走到那老人身前,深深地躬下身去,同时做了个揖。

他们两人因为位卑职低,都是头一回来到这个号称“天下中枢”的地方,只不过没想到,那几位掌管着整个天下的人物每天就是这块巴掌大的地方办公;那些影响着天下运势的政令,也都是从这几间毫不起眼的屋子当中签发出去的……

那名录事将二人引到此地,便默不作声地向坐南最西的一间屋子里去了。

这个小院子里六间屋全都亮着灯光,再加上东西院墙上的灯笼,即便是在这二更天里,庭院之中也是亮堂一片。

“免礼罢……”宰相崔景芝缓缓直起腰来,从阴影之中露出他那保养得十分得体的面容,三缕长须从颔下一直垂至胸口,并且打理得光洁顺溜,颇有几分仙风道骨,“来啦……瞧瞧这一片花草,有何感想?”。

他把那株杂草折断了洒在泥地里,拍了拍手掌上的碎屑,面无表情地向身边的两名小字辈发问,叫人猜不透他的一丝想法。

韦曈的脑门上还在伾伾地冒着热汗,顾不上去抒发甚么感想。

而元稹则茫然地看着右边的一片嫣红翠绿,正是满心不平,却不知从何说起……

况且即便他有话可说,也不能抢在了韦曈的前头,因为韦曈是从六品上,比他的官儿高得多。

所以这小院里一时间竟陷入了一片寂静当中……

第二百三十二章 两个“外援”

崔景芝看着两人的模样,既失望又满意。失望是因为现在的年轻人境界太低,太容易为身外的环境和人事所影响;而满意则是觉得这两个人算是找对了,磨练磨练的话也都是得用之才。

——韦曈是京兆韦氏的门楣,近年来京兆韦氏颇不得志,在韦曈的老子韦执宜从宰相位上罢免之后,便从此一蹶不振,假如自己此时抛出善意的话,那么互取所需,乃是双赢的结果。

况且这个韦曈颇有乃父的道德风骨,朝中上上下下都知道开国子韦敏光,是个真正的正派君子,正附和他女婿提的要求:一位资历深厚风骨正派的执事官……

而元稹才名闻达天下,明经双科及第、进士及第,与白居易并称“元白”,前番做校书郎已深通各类典籍精益,本身又有丰富的科举经验,与孔良要求的“精通科考和学校的儒官”,也算合贴。

这人虽然官职低微,但是他背后站的是太子和广平,如今三家联手,抗衡一个临泉王根本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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