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君(80)

作者:坠欢可拾 阅读记录

邬瑾这才松开手:“求情之事,不必再谈。”

刘博玉坐了下来,摇头晃脑的遗憾:“你不去替我们说话,我也不要你的条子,你又还不上欠债,打算怎么办?我可是会把这账本洒的满宽州都是。”

在他看来,邬瑾这个书生,满脑袋都是圣贤书,恨不能做个完人,浑身上下都在冒傻气。

一旦真的碰到事情,就显出无能本色,丝毫不知变通,百无一用,而且软弱可欺,这等巨债,竟也一声不吭承担起来。

可笑。

可怜。

邬瑾摇头:“不赖,但我无力偿还,只能上告,宽州没有市舶司,济州有,济州没有,京都有。”

刘博玉脸上风云变色,瞬间过后,脸带笑意:“难道济州洛水的市舶司不知道宽州有漏舶商,市舶司来了又如何?还能捉到我的把柄?”

他目光一寸寸冷下去:“况且,莫姑娘的眼睛总有看不到的地方,手也总有伸不进去的缝隙,你读书不要读傻了!”

他骤然发觉,邬瑾不仅满腹酸腐,还有一身硬骨,挫骨扬灰了,那灰都呛人。

可气!

笑不是好笑,话也不是好话,但他脸上神情始终不凶恶,让人分不清他是在放狠话还是在说笑——他这张脸,属实是圆,给他的凶恶点缀了几分憨厚。

邬意害怕,忍不住往邬瑾身上靠,要让邬瑾坚挺的脊梁和后背成为无坚不摧的盾。

邬瑾低头看茶杯中沉在杯底的几片茶叶,感觉茶叶像是数只沉冤之眼,正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天色忽然暗了一下,花厅中没有点烛,也随之暗了下去,光影将邬瑾的面孔笼罩的晦暗不明,长睫毛一颤,里面盛着一个清澈的灵魂。

“我知道你们刘家不会伏法。”

“只是我想一个知府、知州身后,有无数敌党在等待他们犯错,市舶司前来,一定会让他们不安,纵然眼下没有动静,也不能确证日后不会一并发作,而引来市舶司的刘家,要不要再用?扶持一个新的漏舶商,想必不会很难。”

刘博玉的心不可抑制的急跳起来,屋中香炉徐徐吐出一股厚重黏腻的香气,随着邬瑾的话一起浸透玄府。

他看到了自己心里的惧怕——邬瑾恰到好处的抓住了刘家最忌惮的事物。

刘家为了骡子和莫千澜冲突,王运生等人不会管,但是因为骡子一事,引狼入室,那他们就会管了。

宽州官场若是齐心,完全可以再造一个漏舶商出来,失去庇护的刘家,也会渐渐消亡。

北风渐起,屋檐下铃铎“叮咚”做响,刘博玉审视着邬瑾,心想此人在可气之余,又多了一重可恨。

还有可怕。

轻轻一捏刘家的软肋,留下一张要还几十年的欠条,既威慑了刘家,又不留下自己的把柄。

一个束缚在“温良恭俭让”壳子里的书生,仍能见招拆招,游刃有余,厉害。

得杀了他,否则日后刘家和莫家冲突时,他定然会站在莫家那一方,刘家反受其害。

可是杀就得杀的巧妙,而且一次若是不成,就不能再动第二次手,以免引起莫聆风注意。

一片寂静中,他杀气腾腾,时明时暗的光线从明纸中透进来,虽然晦暗,却十分柔和,将瓷盏映照的好似琉璃。

刘博玉十根圆圆的手指纠结在一起,在思索的同时开了口:“好,我让你写欠条,每个月还三十贯,直到还清为止,也不必请第三方做见证,我相信邬解元为人。”

说罢,他令下人去取笔墨纸砚来。

不消片刻,下人就将宣纸铺好,邬瑾提笔蘸墨,写道:“立欠债人宽州府十石街邬氏弟子邬意名下,今欠宽州府刘尺巷刘博文款白银八千六百二十两,特立此据,元章二十三年元月初一。”

写过后,他将借据放至邬意面前:“签。”

第100章 热闹

邬意提起千斤重的手签下自己名字,从刘家出来,他还恍惚着,目光散乱,时不时打个哆嗦,寒气顺着喉咙往下涌,心中酸苦之气往上翻,冲的他几乎要作呕。

而邬瑾对他不管不问,单是把他的手攥的很痛,痛的要命。

刘尺巷热闹的寸步难行。

到处在玩关扑,时不时爆发出一阵喝彩声,大家闺秀与小家碧玉挤在一起下注,粗衣麻布,交织着彩绣辉煌,满地都是赌资。

原本宽敞的街道变得拥挤狭窄,邬瑾领着邬意从一群关扑的人中穿过,一个贵女忽然拔下头上金簪,投掷在地,金簪蹦起来,拂过邬意脚背。

邬意心想,这根金簪,值多少两?

他人随手下注之物,也许就能抵上他一年的债务。

穿过关扑人群,也依旧不得轻松,到处是投贴拜年之人,车水马龙,乞丐也倾巢而出,趁此机会,多要赏钱。

邬意看着乞丐,心想乞丐也比他快活——他读过书,享过乐,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所以往后的苦难和艰辛才变得分外煎熬。

若是能像话本一样,忽然冲出来一个救星,解救他于水火之中,该有多好。

程三爷和莫姑娘为何忽然不见了?他们平常不总是在到处晃吗?

不管是他们中的谁,只要他们出现,就能救他一命。

不知哪个小孩放起“地老鼠”,在人脚底下乱蹿,小孩们又追逐着穿梭,街道上越发乱做一团,邬意躲闪了两下,再一抬头,就见邬瑾已经走到前面去了。

“哥……”他昂着脑袋,刚要呼喊,眼中忽然出现了程廷的身影。

程廷让人揪着耳朵,一路龇牙咧嘴,越发显得奇形怪状,怀里抱着一只巨大的面蛇。

大年初一做埋面蛇消灾,最长不过半臂,软绵绵盘做一堆,程廷所抱着的面蛇,足有半人高,硬而直,杵在地上可以当拐杖使。

程廷急欲挣脱揪着他的那只手,正在用那巨大的面蛇做出反击,把揪他之人敲的哐哐作响。

被敲之人乃是程家大哥,奉父命抓捕程廷归家,结果出师不利,让石头似的面蛇敲了个满头包,连忙松开双手,挡在头上。

而程廷得此机会,扭身就跑,邬意两眼放光,扬手对着他大喊:“程三……”

余下的话还没喊出来,程廷已经直奔而来,气急败坏地捂住他的嘴,一个字不许他多说,并且打了他一面蛇。

邬意没料到程廷不仅没有听他诉说痛苦,反而给了他当头一棍,顿时眼泪汹涌,还让程廷捂了嘴,连哭也哭不出来。

程廷劫持人质似的拖着邬意逃跑,满大街都是人,满地都是关扑之物,全都不是藏人的地方。

而程家大哥阴魂不散,近在咫尺,吓得他心肝直颤,左右一打量,能藏人的只有一辆马车,堵在此处不能动弹,车主人带着随从先行离去,只剩下车夫在此慢行。

程廷见那车夫面熟,一时又想不起来是谁,车夫见了他,倒是立刻行礼,叫了一声程三爷。

程廷情急之下,先把邬意拱上马车,随后自己爬了进去,叫了一声快走,把车帘严严实实掩住,又对邬意“嘘”了一声。

邬意的话刚在舌头上打了个滚,又让他“嘘”了回去。

程廷凑到窗前,把帘子掀开一条缝,就见程家大哥和邬瑾碰到了一起。

程廷收回目光,以免被发现,同时感觉屁股下面颠了一下,是马车晃悠着动弹了一下。

略动了几下,马车又停住,他悄悄掀开一条缝再往外瞧,就见邬瑾和程家大哥走了过来。

他从程家大哥身上看到了程泰山的影子,浑身立刻作痛,连呼吸声都放轻了,搂着那根面蛇一动不敢动,绝不敢让大哥发现自己的踪迹。

对着满脸呆滞的邬意,他迟疑片刻,还是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就在这时,程大哥已经靠近了马车后方,对邬瑾大吐苦水:“他以为自己有几分本事,还要和人家一起去军营,也不看看自己那一身肉,马步都没扎过一个,能扬的起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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