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压竹枝(105)

作者:一把春 阅读记录

月光透过小窗在屋内投下光亮,傅宴存的脸隐在黑暗中,程琉青却知道此时他的脸色应该算不上好看,于是想了想,说道:“我知道你下狱后也曾惊慌失措日夜担忧你的安危,那时我的确能觉察到对你的爱,可一旦用你对我的爱来衡量,便会觉得我对你的感情是这么的怪异而勉强。”

人生的前十年程琉青的确感受过被珍爱的感觉,只是白驹过隙,他早就忘记了那种飘渺又难以言状的感觉,于是他只能努力地学着傅宴存说的爱的模样,可他越学越觉得怪异,因为他根本做不到像傅宴存对自己那般对待他。

“傅宴存,我同你说这些便是为了让你能知道我不是不信任你,只是因为我尚未厘清自己的想法所以才不敢如你一般表露,如果你能等我,那我会很高兴,如果不可以……”说到这里时程琉青垂眸想了想,“不可以的话,就将我娘的旧琵琶还给我吧。”

程琉青说完后便低着头静静地看着手腕上的镯子,他的背挺得笔直,神情也平静地好像是在谈论别人的事情,只是掩于黑暗中的手却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破旧的牢房异常的安静,他好像已经听见自己的心跳了。

连彼此的呼吸都能听见的安静让程琉青越来越难捱,他攥紧了双手,心中不断地祈求着傅宴存能够快些开口说一句话,哪怕是拒绝也好,只要他能够回应自己,可此时傅宴存好像听不见程琉青的哀求,他陷入了更久的沉默。

于是程琉青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说得太多,开始后悔自己方才说了好多绝情的话,明明傅宴存现在处境如此糟糕自己却还要说这些话,他想是否是因为他才让氛围变得这样的一潭死水。

牢房外传来狱卒走动的脚步声,程琉青猛地想起池楼说的话于是转过头去看,他多么希望那是池楼派来让他逃离这里的人,可那狱卒好像根本看不见他似的,径直从牢房门口走了过去,程琉青看着他走远却像是再也无法忍受这死一般的寂静,深吸了一口气就准备站起身来。

“琉青。”

手腕突然传来湿热的触感,这一刻程琉青像是濒临脱水的人,浑身传来一阵战栗。

傅宴存用沾着血迹的手握住了程琉青,他的声音也和程琉青一样,出奇的平静,“我来告诉你这一切是为什么。”

伤口好像因为动作撕裂了,所以傅宴存每说完一句话都要沉默许久,以此来平复自己逐渐沉重的喘息声。

“错的不是你,你也不必为你的心绪困扰,因为我对你的不止有爱。”

程琉青听着傅宴存的话莫名陷入恐慌之中,他毫不费力地挣开了傅宴存的手,慢慢地转过身来。他看见傅宴存嘴唇苍白,额上低落的汗珠落在他的眼睫上,让他往日锐利的眼神陡然变得脆弱起来。

傅宴存收回手摁在腰腹的伤口上,想到自己要说的话一时生出一种万念俱灰的感觉,于是他在说话的刹那闭上了眼。

“你还记得你的梦吗?你同我说过的,那个被冤枉被折磨的噩梦。”傅宴存喘息的声音逐渐明显,说话的声线也抖得厉害,“如果我说我也做过同样的梦会不会太过荒谬?”

程琉青看着傅宴存张合的嘴唇,费力地理解他说的话。

第83章

牢房的空间总是逼仄的,冷硬厚重的墙将人团团围住,在这个漆黑的盒子里呼吸都变得厚重。

脚下堆积的稻草上有歪歪扭扭的血迹,程琉青的目光顺着它往远处看,看见斑驳的墙上,在肮脏和鲜血混乱之间的那一扇窗。

程琉青想,建造这牢房的人实在残忍,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中偏要开一扇窗,泄露一丝明媚和春光,让阶下之囚总也幻想自己还有再生的一天。

小小的,窄窄的四方形,困住月光的同时也困住了他。

傅宴存的声音带着沉重的喘息声,可那些看似荒谬的话像一记重锤朝程琉青砸来,让他感到一股天旋地转的眩晕感。

他说也做过与程琉青一样的梦,梦里他错信了程琉青是细作于是抓了程琉青回到府上,为了从程琉青口中得到幕后指使所以他让人对程琉青用刑,当他得知程琉青的身份时却发现程琉青早已惨死于傅府的水牢之中。

“傅宴存,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傅宴存看着程琉青快要站不稳的模样一时心慌不已,连忙准备伸手去扶他,可程琉青一把挥开了他的手,踉踉跄跄地往后退去,死死地抵着墙壁,眼神戒备地看着他。

那些话像是千万根锋利的银针刺向他,程琉青那双冒着血丝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傅宴存,藏于黑暗的手用力地掐着虎口,拼尽了全力来粉饰此时的冷静。

一切再度陷入死寂,可他们此刻都知道这是破灭前最后的宁静,眨眼间他们就会被撕裂,露出被拼命隐藏起来的血淋淋的真相。

这一刻程琉青回想从前只觉得醍醐灌顶,他的那些被傅宴存搪塞过的疑问全都得到了解答。

多疑暴虐的傅宴存为何这一次丝毫不怀疑他的身份,为何会一再向他强调要保住自己的平安,为何会在与傅玥的抉择之间选择了自己,

只因为从来都不是什么令人恶心的情爱,而是赎罪。也对,分明傅宴存在一开始就说了,他保护自己也只是为了报恩。

可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呢?

他拼尽全力站直了身子,嫌恶的眼神毫无避讳地看向傅宴存,“那些从来都不是什么噩梦,那些你加诸于我身上的痛苦,我都一一领教过。”

腹部的血液滴落在稻草上发出沙沙声,傅宴存此时早已无暇顾及,他看着程琉青只觉得眼前一片空白,那种熟悉的混乱感快要侵袭他的脑海。

这一刻全身的力气都好像跟着血液一起流失了,他却固执地想要迈出腿想要去牵程琉青的手。

程琉青看着越来越逼近自己的傅宴存顿感一阵翻江倒海的难受,尽管他多么想冲上前去攥着傅宴存的衣领质问他,可他耳边被一阵刀剑打斗的嗡鸣声铺满,血液在刹那充盈了他的大脑,让他再也迈不开腿来。

他只能紧紧地贴着墙壁站着,看着傅宴存的动作突然觉得万分好笑,他勉强勾唇笑道:“你何必呢?”

“从前死在你手下本该将你千刀万剐的人,如今被你耍得团团转还心甘情愿地躺在你身下,你该得意才是啊,现在这样一副震惊的模样是为了什么呢?”

傅宴存全身的血液因为程琉青的话而凝结,伸出的手在离程琉青不足半寸的位置停滞。他脸色早就失去了血色,此时更是痛苦地看着程琉青,面对程琉青的诘问,他的心像是被撕裂,可此时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还能说什么呢?早在他决定将此事说出来前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其实只要他不开口这件事大可瞒着程琉青一辈子,将那段往事永远的埋葬,然后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若无其事地安慰每一次回想起这段往事的程琉青。

可今日程琉青的坦诚让他察觉自己是分外的卑劣。

他因为对程琉青的愧疚而一直给予程琉青强烈而不可抗拒的爱,看似尊重他每一个选择,可总在无形中逼迫他接受自己,让他一直活在自己与他不对等的感情中,也是正是因为如此,才让程琉青数次想要退却想要挣脱。

如果程琉青无法回应他的爱,那他要的信任好像也并不那么重要了。

因为傅宴存知道,就算他今日不说,这样下去往后的他们同样会走向分崩离析。

夜风穿过他宽大的囚服,灌满他的伤口,将他的身形吹得摇摇欲坠。

程琉青看着傅宴存紧闭的双唇一时觉得自己无聊至极,他的眼眶干涩得快要出血,于是他伸手揉了揉眼睛,抬手时看见了腕子上的手镯,可视线也只在上面停留了一瞬。

“这个还你。”

程琉青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拔下手镯,接着将它毫不留情地砸向墙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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