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压竹枝(106)

作者:一把春 阅读记录

烟灰的玉镯被坚硬的石壁砸得四分五裂前发出最后的悲鸣,在清脆的声响后彻底沉寂,这只通透又金贵的镯子就这样在牢狱中草草地碎裂了。

在无数次用力之后程琉青都怀疑虎口快要被自己掐得出血了,于是他再也忍不下去了,在一切失控之前他及时抽身离开了。

傅宴存无力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因为只是维持他站着便已经让他费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的眼前开始发白,他只感觉身体的血液快要顺着伤口一同流走,他连想拦住程琉青离开的手都没抬起来便像枯叶一般摔倒在地。

大牢的通道还是一样的狭窄,空气的血腥和恶臭让他再也抑制不住胸口翻涌的难受,程琉青扶着墙壁逃也似的往外跑去。

京城未停的雨就如利剑一般,在他跑出大牢的那一刻将他翻飞的衣袖和最后强装的镇定刺破。

雨水打在程琉青脸上让他看起来好像哭过一样,可程琉青知道,他从知道这一切到现在一滴泪也没有流。

他呆愣地听傅宴存说完,然后愤怒席卷了他,接着又冷静地嘲讽,从始至终他都哭不出来。

如果得知挚爱之人欺骗了自己,会痛哭流泪会歇斯底里,是不会像他这样的,看来自己真的没有爱过他。

程琉青这么想着,只是没等他弯起嘴角,喉咙便传来一股剧烈的涌动,他连忙俯下身干呕,手指死死地抠在墙缝中,好让自己不至于狼狈地跌倒在地。

五脏六腑仿佛都就被这股力量搅动,恶心的感觉翻滚着冲破了心脏,牵动着所有的感官一同堕入混沌之中。

这是比歇斯底里更痛苦的感觉。

程琉青的手指被粗砺的砖缝磨得出血,可他丝毫没有感觉,他在倒悬的角度看滴落的雨飞回天空。

突然间雨停了,视线中闯入一双黑色长靴。

伞面的拍击声让程琉青回过神来,他动作缓慢地直起身子。

池楼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手里的油纸伞遮住了程琉青整个身子。

“这么狼狈?”

池楼歪头打量了程琉青一眼,伸手拨弄他贴在脸上打湿的发,“跟我走吧。”

程琉青偏头躲开他的动作,哑声道:“不必了。”

“难不成你还想回傅府?”

听见这两个字程琉青胸中又是一阵难受,他咬着牙压了下去,抬头看着池楼,冷声说道:“我去哪里与池指挥你并不相关。”

闻言池楼发出一声嗤笑,他狭长的眼戏谑地盯着程琉青,转了转手里的伞,“你求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程琉青听出池楼话里的讥讽,可他早就没精力再同他在这雨中做无谓的纠缠。

一股无力的感觉瞬间侵袭了程琉青,他双眼通红地看着池楼,声音疲惫不已,“劳池指挥你高抬贵手,我如今是真没有力气再陪你玩这样无聊的把戏。”

“把戏?”

池楼一把掐住程琉青的下颌,手里用足了力气,迫使他抬头看着自己。

程琉青费力地掰着池楼的手,他只觉得下颌快被池楼惊人的力气捏碎了,可池楼不为所动,手上又用了力。

“我把聂舒放出出来,又引导你找到地契,还大发慈悲地让你去见傅宴存,你现在跟我说这是把戏?”

池楼看着程琉青神情阴婺,漆黑的眼底涌动着无数狡猾的毒蛇。

“什…什么?”

池楼眼眸微眯,像是害怕程琉青不懂一样,逐渐靠近他用一如往日般热切的嗓音说道:“如果不是我,你怎么会这么顺利地拿到地契呢?”

嘈杂的雨声让池楼的话变得断断续续,程琉青将一字一句费力地组织起来,在听懂的一刹那,一股刺骨的寒意席卷了他。

池楼翘了翘嘴角,满意地看着程琉青脸上错愕的神色,松手放开了他。

程琉青被突然放开,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趔趄,他看着池楼狭长的眼胸口再度剧烈的起伏起来,不同于干呕的感觉,是心跳得快要冲破胸膛,背后的汗水和雨水早就交叠在了一起。

池楼看着程琉青像摇摇晃晃地站着,他打着伞又走近了一些,说出的话让程琉青泛起一阵恶寒,“可是胸痹犯了?”

像是为了印证池楼的话,斜着下的像银针的雨在程琉青眼中顷刻变为满天旋转的流光,而他想要伸手去掐虎口的手被池楼紧紧攥住。

“不妨事的,一觉醒来就好了。”

这是程琉青在栽倒在地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第84章

立冬这一天,京城的空气泛着寒意,是出奇的冷,像是要下雪的模样。

果不其然刚过了寅时天就飘起了鹅毛般的雪。

呼出的白雾在空中随着雪花一同消散,池楼也被这突然下起的雪吸引去了注意,停下了把玩玉佩的手,倚在窗边静静地看着飘飞的雪铺洒在飞翘的屋檐上。

“指挥!陛下有旨了!”

雷宗礼粗犷的声音不合时宜地传来。

池楼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却也并未发作,他当然知道雷宗礼前来所为何事,“说。”

雷宗礼已经快压抑不住心中的喜悦了,说话间已经行了跪拜的大礼。

他朗声道:“陛下已经下旨由您接任掌司之位,统领监卫司三司!”

闻言池楼平静的神色并未有任何的起伏,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并未让他有一丝的诧异。

他摩挲着手中的玉佩,扫了雷宗礼一眼,“那陛下可有说销乌指挥使的人选?”

雷宗礼的脊背一时绷紧了,暗自咽了咽口水,连忙摇了头,“陛下尚未提及,说可由…指挥您来选定。”

池楼垂眸凝视了他良久,才笑道:“既然这样,那就你来吧。”

闻言雷宗礼大喜过望,还没等他叩首答谢,就听池楼接着说,“傅府那边怎么样了,消息都说给他听了吗?”

雷宗礼点头说道:“都说了,他醒来那日就让人有意无意地提过,只是他除了知道那日发了疯之后好像也没做什么,今日回府的时候神色也很平静,什么反应也没有。”

池楼冷哼一声,“是吗?”

雷宗礼听出池楼语气不大好,一时也不敢应话,只敢屏气凝神地听着他接下来的话。

“既然他还病着就不劳动他,先让他修养吧,挥庸的一切事宜都由陆子禾来操办。”

池楼说完便又扭头看向了窗外,方才街上马车碾过的痕迹已经被白雪覆盖了。

雷宗礼一时拿捏不准池楼的意思,也不敢发问只敢老老实实地应下。

“萍娘和赵宁泓呢?”

“他们都处理好了,秦娘子办的事。”

“嗯,你下去吧。”

待到雷宗礼退下屋内又再次恢复了安静,池楼靠在窗边,垂眸长叹了一口气,他常年绷直的背却逐渐显出了颓势。

良久的沉默后,池楼突然发出一声冷笑,他拿起玉佩仔细地看,“威胁我是吗?可你看,没有你,这照样是我的囊中之物。”

可空旷的屋内没有回应他的声音,只有雪勤勤恳恳地下着,落在屋檐发出沙沙声。

……

大街的石板路渐渐被白雪覆盖,铺子门口的伙计睁着惺忪的睡眼磨洋工似的懒懒散散地扫地,挥舞扫帚时伸长了脖子看街对面的那座朝廷大官的宅子,嘀咕道:“那牌匾擦了又擦,什么事这么高兴...”

那伙计说得实在对,对街傅府的牌匾被擦了又擦,从外头看傅府还是那个傅府,可内里的众人都高兴不已,傅府的下人伏低做小了这么些日子终于能不再夹着尾巴做人了。

府上众人起了大早,按照傅玥的指示将府上收拾得整洁一新,一连垂头丧气好些日子的家丁们也不敢再耷拉着脸,皆是喜气洋洋的模样。

厨娘用小火慢慢熬着汤,转头对一旁的小丫鬟说道:“把那药罐子移远些,别让汤沾了药味。”

小丫鬟闻言连忙去端药罐子,可没等她放下来就听见了管事嬷嬷叫喊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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