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压竹枝(149)

作者:一把春 阅读记录

此事无关紧要算不上机密,下面的人还回禀,说书似的同池楼说了。

说是岱镇的县令孙直遂属实是个酒囊饭袋,贪赃枉法的事没少干。近几年岱镇出了几桩命案,这些案子的苦主还都是一家人,孟家。

孟氏夫妇因为土地被人侵占,上了公堂却被诬陷反而丢了性命,剩了年迈的母亲和一双儿女在世,长女孟莲息次子孟云。

三人做起茶叶买卖,除了拿去集市售卖也会往府上送茶叶的生意,一时日子过得倒也不算清苦,后来还难得出了孟云这个秀才。

再往后就是孟家突发火灾乔氏葬生火海,没过多久孟莲息也自缢而亡,这些或许是有孙直遂的手笔,反正到后来孟家就剩了独子孟云和一个外来的学徒,这人也算是目睹了孟家几次灾祸的。

此事虽让人唏嘘,可孟家无权无势,若只为他们昭雪倒也实在犯不上。况且一个县令贪污自然是同池楼没什么干系,也与鄢朝八竿子打不着。

原本此事就这么算了,不过池楼听人提了一嘴,岱镇是京畿之地,与京城不过几百里的距离,粮食收成好算是京城的粮仓。

其实岱镇若能为自己所用,里应外合其实不失为一件好事,可一来当时鄢朝国力尚且不足,并未下定决心要与定朝兵刃相见,一时并不急于要策反内部。二来他一个京官与县令来往太过惹眼,况且这个县令还是被盯上的贪官,若被清算,牵扯出来不堪设想。

眼见怕是不成,池楼本也觉得可惜,可峰回路转,孟家剩下的两个人倒让他觉出点意思来。

孙直遂几乎害得孟家绝户,可孟家剩下的两个人居然还是不知死活地接触孙直遂,还一切如常地继续往孙府送茶叶,看起来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做得太过,池楼一眼便知他二人是想报仇,否则谁会忍着恶心在仇人面前伏低做小。

他原本只是想看看这二人能闹出什么来,没想到他们倒真有些本事,暗地里倒是打听出来不少孙直遂的私事。

池楼一时觉得更有趣,若这二人真能扳倒孙直遂,那新官上任不见得不能委派自己人,如此他只消推波助澜一把即可。

孟云是个秀才,识文断字,书写记录之事倒是在行,这是好事。所以比起来那个历不明的学徒,池楼还是选了孟云,能读会写,最重要的便他身负血海深仇,这比另外的那个好操控。若是事情败露了倒也好办,报仇这事并不是非是孟云才会做,顶罪的话,那个学徒也是一样的。

池楼想了想,派人让孙直遂的师爷梁茂去请了孟云做府上的夫子。

既然都能探到私事,那公事想必也不难。

“池楼虽然没有露面,不过孟云从他派来的人口中猜到了,他让人教了孟云的鄢朝的密文,拆解重组,其实也并不难学,孟云一点就通。”

“之后池楼与孟云约定好在为他收集两年情报,例如岱镇各项事宜,驻兵多少,官仓储量,年年税收,那些情报用密文藏于他写的证据里,时间一到他会带着人去拿孙直遂归案,这事除了他们谁都不知道。”

销乌本就是帮着挥庸和屏疑做事,孙直遂这等小事挥庸不上心,若是交给池楼去做倒也合理。

可池楼忘了赵择汇这个狗东西,不干人事倒是有只狗鼻子,让他做屏疑的指挥使还真是一点没错。赵择汇不知怎么的就听到了风声,派了几波人往岱镇去调查。

傅宴存说到这里顿了顿,神色不自然地看了程琉青一眼,“知道赵择汇已经在调查岱镇之后,池楼不能插手便想到我,不过他没料到我比他们都先一步去了岱镇。”

玉回接触他的目光终于有了动作,他垂眸听他说这话倒也明白了一些,这次是他们都有以往的记忆,所以傅宴存才会抢先去到岱镇。不过从前傅宴存并不知道这些,那他去到岱镇莫非是因为池楼的缘故?

“上次你去岱镇是从池楼那里收到的消息?”玉回问傅宴存,不过答案他心里已经有数了。

傅宴存颔首,沉吟道:“倒也不是他直接说的,他来找我议事遇上前来整理文书的朔卫,他拿去瞧了瞧,压了几年的孙直遂贪污的罪证就递到了我眼前。”

如此怕也正是池楼的手笔,此事看似是赵择汇与傅宴存相争,其实鹬蚌相争渔人得利,而池楼不仅得利更是操控全局的人。

“那后来也是他让孟云离开的?”玉回想起那张孟云房里被烧了多半的字条,“他为何要让孟云去澍镇坐船?那里…也有他的人吗?”

听见玉回的猜测傅宴存起先只是沉默,直到玉回试图将手抽离他的掌心,他才反应过来松开玉回的手,伸手捋了一把垂下的碎发,盯着虎口的茧看了许久,低声叹道:“不光是孟云,赵和宜…图庐山的金矿他都有经手。”

这一瞬间玉回很难用什么言语来准确形容他的心境,再度回想起一幕幕几近荒唐的往事,他突然反应过来,想通了往日那些显得生硬的转折。

“赵和宜为什么会一跃而上成了当家,他为什么能这么顺利地与盐帮搭上线,将赵家的生意越做越大,他们又为什么这么急切地想要找到图庐山的地契——等等!”

玉回猛地抬头看向傅宴存,心被拉扯绷到了极致,一字一顿地说出自己最后的猜想,“所以图庐山的地契不是赵和宜要的,是池楼?这是他与赵和宜的交易?”

此时弥漫的沉默让玉回觉得有些艰难,他说不清楚也理不清楚心里那搅成一团的心思,池楼对他而已或许从来都算不上是好人,可如今由自己补全他的所作所为,桩桩件件都让他如遭当头一棒。

如果这一切都是池楼计划的,那他与傅宴存做过的这些算得上是努力的事情,不过都是在密网里无端乱窜,连出口都不曾摸到过。那他从前将傅宴存当做世上罪大恶极之人,难道错了吗?

这一晚上玉回心里头的鼓就没停过,或大或小地敲击着,让他绷着心片刻都歇不下来,这一刻像是被用力地击破了鼓面,四野的风争先恐后地从豁开的口涌进来,在他心里鲁莽地冲撞,撞得他两眼昏花,一时连呼吸都忘了。

傅宴存看着玉回煞白的脸,他一开始并不准备将此事一下全都说出来,他对池楼的顾忌全源于程琉青。程琉青能变成玉回定然是因为池楼,可在此事中池楼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他与程琉青的纠葛到底有多深,这才是他真切关心的。

可开了头,一切就不能没头没尾的结束。

风争先恐后地涌入房内,吹得二人的衣诀翻飞,惨白的月光下玉回的两颊泛起异常的红潮,他急促的呼吸在静谧的房内格外的刺耳,他眼前的景象几重交叠变得模糊不清,想是胸痹再次复发了。

还好傅宴存反应算是及时,揽住玉回摇摇晃晃的身体扶着他慢慢坐下来,动作迅速地稳住他的情绪,又腾出一只手倒了一杯水给他,看着他呼吸流畅了不少才勉强放下心。

玉回的手还是冷冰冰的,傅宴存又伸手碰了碰他的脸颊,异于掌心的热度,“你的身子怎么变得这样差?”

或许是从前心里很多困惑解了,玉回对傅宴存到底少了很多抵触,他先是静静地看了傅宴存一会儿,接着才捧着水杯喝了一口,磨蹭着杯身,慢慢道:“淋了雨,病没养好。”

傅宴存刚想问玉回是为了什么要淋雨,话还没说出口就想起两年前的夜晚,那时夜雨滂沱,他慌不择路地跑了。

“是我的错。”傅宴存的声音很低也很轻,让玉回听得不真切,也没立时回他。

方才令人窒息的沉闷被风吹散了几分,玉回起身放了水杯,走进了里屋翻出了一个红木做的小盒子,打开后从借着月光摸索了一会儿,不知道拿了什么攥在手里又走了出来。

傅宴存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跟在他身后,玉回一转身就见他站在自己身后不由得吓了一跳,剜他一眼接着摊开了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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