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帝说：“北漠城战死的将士家属，朕从国库拨款每人补偿一两银子。”

给死了的，没有价值的人身上花这么多钱，对于宣和帝而言，还是头一次。

萧泠音微微点头，这一项可以。

她继续看着宣和帝，等着下文，这些只能算是补偿，但远远不够。

宣和帝却没再给出条件，而是笑道：“萧将军既然为了大周安稳考虑，不如我们先共商大事，将柔然人打出去。”

国库空虚不是假话，宣和帝不想承诺更多。

萧泠音手还在剑柄上握着，听见这话，转身就往阶下走去。

她只留下背影给宣和帝，冷声道：“陛下不想活，我先去找个宗室子来。”

大周不能乱是底线，可换个皇帝，依旧能保持如今的情形，只不过要再费些功夫罢了。

萧泠音这话落在阶下众臣耳中，大家脸色都变了。

宣和帝亲缘浅薄，如今也只有个尚在幼龄的皇子，所以他才敢和萧泠音谈条件。

他以为萧泠音为了大周会再退让。

可萧泠音这话，已经是明晃晃的威胁了。

宣和帝着急了，他站起来问：“你还想做什么？”

萧泠音脚步停下，“丹城。”

丹城隔着北漠城和洛城中间，无论如何，她必须把这座城拿下。

“你再写一道罪己诏，把当初所行之事，事无巨细都写清楚。我满意了，你昭告天下，这个皇位你便继续坐。”

她边说，边转过身。

手握洛城北漠城，大军陈列在玉京城外，这是萧泠音的底气。

北漠城的公道，她要讨回来。

萧泠音看着陛下，目光中有些不耐，似乎宣和帝再不给出答复，她立刻就要离开。

宣和帝表情屈辱，跌坐回龙椅，有气无力应道：“好。”

他没有其它选择。

罪己诏张贴在玉京城的大街小巷，人人讨论当今陛下行事无状，谋害良臣。

宣和帝也已下旨，将丹城送给萧泠音。

萧泠音自觉在玉京该做的事情已经完成，准备离开。

她给谢晏送去书信一封，连告别都没有，就回了洛城。

谢晏收到信，知道追出去也晚了。

既然他回到玉京，接下来就该做谢首辅应该做的事情。

如今谢家主仍拘着谢晏，怕他出去惹出事端。别人不知道，谢家主却清楚谢晏的性格，说什么被萧泠音扣押在洛城，这也就是个托辞。谢晏可不是这种会吃哑巴亏的人，

谢晏去找谢家主，说他要出门。

谢家主看谢晏面上气定神闲，又恢复了之前那副运筹帷幄的状态，也就不再担心，挥挥手让人出去了。

谢晏先去拜见诸位许久不见的叔伯和各大世家的家主，许久不在玉京，他总得了解大家如今的想法。

世家之间因利而谋，以势而合。

大势已变，谢晏要凝聚起这股力量，至少，玉京不能在萧泠音背后捅刀子。

芙蓉楼第二层最大的包厢，里边坐着的都是玉京各大世家的家主，年轻的公子几乎没有。

这场集会是谢晏牵头的，他以在洛城这段时间的经历为由，写帖子约大家见面，要分享一些对萧泠音的了解。

帖子送到各大家族，但没说邀请谁，家族中派哪个人出席，全凭自愿。但所有人都知道，谢晏不可能邀请他们单纯闲聊。

玉京的天要变了。

没有人甘愿落后，所以来的都是家主。

谢晏今日穿着格外庄重，头戴玉冠，身穿黑色长袍，衬着红色的内搭，袖口领口处用金线绣着云纹，配着脚底的皂靴，越发显得严肃庄重。

他面上挂着温和的笑，两手交叠，先向众家主行礼，在众家主回礼之后，谢晏道：“大家今日来此，想必不止为了谢某帖上所言之事。”

说完之后，他环视一圈，看清楚每个人的表情。

才继续说道：“去年大周接连逢变，在座的诸位都是大周的肱骨，我也是为了给大周再寻出路，才约各位来此。”

有家主说：“的确如此，短短一年大周都城什么样了。”

就算谢晏不牵头，几大世家也坐不住了。

外有柔然铁蹄，内有强将作乱，皇室无人，帝王无所作为，大周危矣。

文家主问：“谢首辅在洛城待了那么久，如今能带着公主和自家兄长安然脱身，想必是知道萧泠音的弱点吧？”

谢晏回答道：“其实还要多谢文公子相助。”

他这样认真地说话，让其他人真以为文渺和谢晏达成了什么合作。

连文家主也聚起精神，听着谢晏继续往下说。

“若不是文公子抖出去年北漠城一事的真凶是陛下，萧将军也不会放松对我们的警惕。”

听着这话，文家主脸色立即变了。

但谢晏点到为止，没再细说，给文家主留足了颜面。萧泠音的事情谢晏不想说太多，话停在这里正合适。

文家主也能感觉到谢晏留情了，自然不会再和谢晏争辩。

谢晏拉下了手边的绳子，叫侍者进来送茶，也让气氛缓和些。

侍者退出去之后，谢晏把杯子放在唇边，浅饮了一口。

杯子在手里捏着，谢晏抬目，“对大周如今的情形，大家有什么好意见？”

有家主开口，“如今大周四分五裂，全是因为宣和帝不作为，要是不从根源上解决问题，便是诸葛再世也没用！”

此言一出，打开了世家对皇室怨言的闸门。

立刻就有人说：“宣和帝倒行逆施，眼光短浅，如今又惹了萧泠音，玉京还有什么活路！”

他们倒不是怕宣和帝被萧泠音杀了，只是如今这形势，玉京一乱，几大世家首先就得跟着遭殃。

千百年间王朝更迭，世家却屹立不倒，不是因为世家比王朝有更多的军队，而是因为世家有更有先见之明。

没有人会愚忠于今上。

“前些日子璃月公主不是回来了吗，她对此有什么意见？”璃月虽是女子，却也是大周皇室，因为守卫石城的壮举，世家对这位公主比较认可。

从各位家主的议论声中，谢晏确定了世家的态度。

谢晏停在那位提问的家主面前，说：“伯父有所不知，璃月公主回到宫中就被暗中下了禁足令，哪里会有什么意见。”

宣和帝在大殿之上受辱，他想报仇，却没有实力，只能把怒气发泄在刚回玉京的璃月身上。

这件事情，谢晏还是从谢晴口中得知的。

谢晴和父亲说了准备求娶璃月公主一事，征得父亲同意，便准备先去宫中告诉璃月，不想听说了璃月被禁足一事。

那位家主听到谢晏这话，愣了片刻，“禁足了？”按说璃月是玉京的大功臣，去年一年的时间里大周皇室唯一为百姓做了些实事的人。

这样的人，宣和帝不好生嘉奖，竟然还禁足了！

这位家主缓了一会儿才叹息：“大周……唉。”

现在的宣和帝已经不是狡兔死良狗烹了，连对他没有威胁的妹妹也要嫉妒，滥用手中权力，惩罚弱者。

谢晏刚刚说话声音不大，只有身旁几个人听见。

不过谢晏的目的已经达到，现在就有家主对谢晏说：“大周还有不少郡王，谢首辅看哪位可堪重任？”

大周的确是有很多郡王，但都是皇室很偏远的旁支了。

谢晏要的就是这种声音，越来越多家主开始推举合适的皇室人选。

等皇室宗亲都被提过一遍，张家不满意李家的人选，李家不满意赵家的人选，最终也没有定下一个人选来。

本来各家族之间就有利益之争，如今目标不一致，包厢内一下子就冷场了。

各大世家要推举哪位皇室宗亲，不是靠嘴说把人定下的，自然也不需要靠吵架把人推上去。

吵吵闹闹，难免失了身份。

谢晏见宴会难以为继，再叫茶水进来，家主们喝过茶后，便借口事物缠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