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花谢在她身边坐下，问为什么。

她说：“六岁的时候，我就把九龙阁的藏书全都看完记完了，觉得错漏百出，狗屁不通，无趣极了。他们不让我修炼，但我不用谁教就踏入了金丹境，废一次就从别的路再走一次；我很清楚，先生们废我修为不是因为不守妇道牝鸡司晨之类的古而有之的道理，只是太嫉妒了，所以我不生气，因为这太好笑又太无趣了。后来我逃出九龙阁，要去看看外面的人是不是也这么蠢，遗憾地发现的确如此，硬要说的话多了一点所谓的善良吧。”

她将穿戴整齐的【广文先生】调整了下姿势，让他坐在了自己的另一边：“这家伙呢，是我见过最笨的一个。”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林花谢捧着脸道：“我也没见过我娘。但是我有个姐姐，有时候我们会互相扮演娘亲。姐姐熟悉她的习惯，却说我长得更像一点。我也是那样才知道，原来娘会这样带我，可比师娘对小师弟好多了，从那以后我就满足啦。你觉得璋公主会像这个蠢货一样保护你吗？”

“我不需要。”李不周转过来咧嘴一笑，脸颊上有两个很深的梨涡，“因为我是天才。所有这些世俗的概念，都实在无趣极了。”

“你可以试试飞升嘛。”林花谢吹了声口哨，“天才！”

“上面和下面又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呢？所有生灵的行为模式都是一样的，所以才无趣。”李不周说，“你们不过是看起来自由一些的天兵，所有人都是生的傀儡。”

“这么说也没错。”林花谢道，“生灵的法度，乃至天道的规则，很多都只是出于对死的恐惧。这种恐惧之中诞生了更加莫名其妙的妄想，反又让人自相残杀。”

“那你要试试吗，天才？”李不周歪着脑袋看他，“和我一起，从无中诞生，复归于无。参悟‘无’，比模拟‘生’要有趣些。”

“我觉得吃东西比较有趣啦。”林花谢诚恳地道，“你死了我给你摆两桌，你有喜欢的菜吗？啊，猫猫狗狗的不行，我们家有养。”

李不周颇为人性地叹了口气：“了解了食物之后，也不会有食欲了。”

“所以我不去了解嘛。”林花谢笑道，“可以帮个忙吗？”

李不周轻轻地抛起冠冕，让它落在了狴犴头上，显得不伦不类。

林花谢嫌弃地道：“很难想象这个家伙叫【扫眉才子】……”

李不周无声地大笑一阵，整个人一点一点地化为光屑，混合着雪尘随风而去了。【广文先生】血肉模糊的脑袋转了转，仿佛微笑着目送她赴往锦绣前程。

等她彻底消失了，林花谢才背好“落英”，拎起【广文先生】，领着狴犴——新的【扫眉才子】回去跟大部队会合。

九龙阁此次伤亡惨重，成功逃跑的不足一成，剩下的被全部歼灭。刘招娣也在清点友军伤亡，见他回来，做出一个“松了口气”的表情，点了点头。双方正要交换情报，远处一闪一闪地晃来了一道染血青衫，要不是高度不对，还以为又是一个【广文先生】。

那人影每闪一下就靠近许多，不一会儿就让人看清了那张柳扶风欠揍的笑脸——严格地说是半张，有半边的皮肉被撕下，他自己贴了块膏药在上面。

林花谢吓了一跳，待他又走了两步，才匆匆跑上前来扶住他。他咧嘴笑道：“大惊小怪。”

林花谢瞪了他一眼，他便夸张地色眯眯地凑过来亲了师兄一下，哈哈笑到一半，撕心裂肺地咳起了血。林花谢骂道：“活该！”

“大师兄这么说真是让人寒心。”柳扶风夸张地捂住心口，“李阁主呢？洛阳那个傻吊非要给自己戴绿帽子硬说那是我女儿，见了鬼了，我要当面对质……”

“往生极乐了。”林花谢道，“你现在是真的不要脸啦。”

柳扶风沉默了一下，整个人泄了力气，赖着他走：“真可惜。本来想送人家母女团圆的，多大的功德哦。”

“人家李阁主不太在意这个的样子。”林花谢将李不周的遗言说了，柳扶风一脸稀奇：“可惜，可惜，我还想看看她能不能超越林阿姨呢。不过她高兴就好。”

林花谢找了块石头削平了扶着他坐下，这才问：“你没事吧？洛阳呢？”

“死了。”柳扶风搓了搓手，笑吟吟地跟刘招娣打招呼，又转过来嫌弃地道，“石头冷，腿给我垫一下。”

“……哦。”半晌，林花谢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怪里怪气的应答，“这样啊。我早就说过丑人多作怪，他那种丑八怪如何配得上璋公主的花容月貌。”

柳扶风眼皮子一抬，摸了摸自己失去的脸皮，不禁有些被石头砸中的心虚。不过他很快将其抛之脑后，说：“灵力用光了冷死了，再给我补点。”

林花谢问：“脸上的血都是你自己的吧？”

“我杀人不喜欢见血，不是你这种莽夫。”

“那就好。”

林花谢先吮干净了他嘴唇上的血，又给他补充了些灵力，同时掰开他僵硬的手指活动了几下，塞进自己的袖子里。

等柳扶风缓过来，刘掌门才走过来，抬起头问：“二位之后要去哪里？伤养好了再走吧。”

柳扶风道：“我们去找璋公主。”

刘招娣点点头：“也好。今日多谢二位，来日扬眉宗有需要，我等绝无推辞。”

“好啊。”

女鬼们带着战利品有序撤退。被九龙阁驱散的乌云逐渐聚拢，那师兄弟二人又在雪中坐了一小会儿，才乘着“落英”离开了灵州。

作者有话说:

大师兄：起猛了第一次见比我狂的天才

小师弟：你还有脸说

大师兄：快请我吃毛血旺压压惊

小师弟：(#Д)

第176章 14-火树银花

一黑一白两道人影堂而皇之地御剑出了白玉京，往北方的流沙七色海行去。

换成柳林之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会用“只有我答应放过你，其他人没答应”，来一个对邪魔外道讲什么江湖道义一涌而上。但是许下承诺的是张天齐，他没掺任何水分，放任柳林二人进了白玉京，大摇大摆地去找【章台杨柳】，还租了个道场开公开课，演示“甲字部天兵的复生——规则与魂魄的分离与重建”。

沿袭扬眉宗一贯的传统，柳扶风没有藏私，细致地为众人讲解了甲字部天兵的三类复生机制。虽然世界上大部分人上下三辈子加起来都没有机会也没有必要复活一个天兵，但是其中的各种技术和思路还是非常值得学习的，茅山学社倾巢而出，还极其高效地安排了一打摄像师。

第一种方案就是最传统的，对天兵自身的意志要求较高，需要首先以柳生级别的魂魄之力激发天兵生前的“执念”，并以此为基础逐渐吸附其他意识，经过长时间的“沉积”，就可以初步分离天兵之中的人魂和天道。准备一具无魂无魄的肉身，种族不限但最好和天兵生前相同，放入一个“桃姬九转九分阵”（具体咒纹需要根据天兵本身情况进行微调），随后以满月境以上的巅峰一击，临时切断天兵与天道的联系，被分离的魂魄要立刻抛弃旧身，融合新肉身。

这个方案已经有了萧遥作为案例，在场的百花谷掌门师菱可以证明。好处是步骤简单，成本低廉，并且世俗接受度高；坏处是为了避免天道事后反应过来再次上身，复活者损失的魂魄较多，好比一只脚冻坏了，医生为了保险起见把整条腿切了。

第二个方案稍显缺德，要准备一个生辰八字、种族、出身、性别、功法、修为水平完全相同的倒霉蛋，在“神机千丝阵”的辅助下偷梁换柱，将天道规则转移到这个倒霉蛋身上去，使此人成为天道容器。有神机宗在，八字命格这种东西是可以强改的，难点在于甲字部的生前要么意志过人要么修为强悍，将一个倒霉蛋催化提升到这个水平，成本是一回事，替身有了实力不想认命了也是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