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榕(5)

太子榕也自小爱这榕树,只是移植而来,一直长得不好。

吴量越过下垂的气根抚了抚树干,轻叹了一声,道:“你又到哪里去了呢?”

此地阴风汇聚,吴量不多逗留,唤人准备出宫。

他带着含泽坐马车走了一阵,而后带着一行人步行上山。

太子榕这副身子年轻力壮,吴量直登山顶丝毫不觉得喘,才觉之前自己是真的老了。

山上一座小庙,是为含泽母妃一人修的。她一人在此处吃斋念佛,吴量早年还偶尔登山来看看她,后来便不怎么再去了。

当年的尤妃赵氏,此时站在庙外相迎。吴量远远地看着她,只觉得她仍是那般,仿佛从未变过。

带含泽拜了一拜,吴量便与她独处一间雅室,与她讲话。

吴量曾在这里抱过她,因而此刻心神也有些飘忽,只觉她是一支立于水上的浮漂,水起水落,她却不变不动。

吴量并未寒暄,问她当年为何产下含泽就出家为尼。

赵氏答他:“吾有幸得先皇垂帘,十分欢喜。只是自幼生于官宦世家,深知帝王无情,先皇又因器重太子殿下,与其他皇儿皆不亲近。吾有了泽儿,便不得不为泽儿考量,便出此下策,皈依佛门,日夜为吾儿含泽与先皇祈福。”

吴量此刻才明了她的用意,赵氏当真是最了解他的人,在他情义最浓之时抽身而去,他自然会时常念她,因而将爱怜移嫁到两人的孩子身上。

想通透这点,吴量对含泽的爱怜也忽地淡薄下来了。

“你怎知先皇器重我?”

“陛下身在其中,难以自视,而吾这般外人却看得通透。自陛下幼时先皇便着力培养,多加磨砺,登基之后便立下太子,将膝下子女纷纷遣远,无论太子如何任性而为,先皇都未责备,只在暗中扶助。先皇曾与吾说过:‘慈父多败儿。’他的兄长便是被骄纵过度,终究多行不义被废了太子,改立为他。他宠爱泽儿,才真正是无意于他。”

吴量沉默下来,这女子当真活得通通透透,又想此时此刻,立于此地听她这番话的,若是太子榕便好了。不知他能否就此放下对含泽的偏执。

赵氏弯弯转转果真说到正题:“含泽与吾聚少离多,先皇一陨,吾二人于这世上都孤孤零零没个依靠,陛下若是念及兄弟之情,可否放泽儿与吾团聚?”

“放?”吴量冷声道。

“是吾失言了……”

“恐怕就算我放了他,他也不愿走。”说罢,他便召了含泽上来,当即问他:“你可愿自此出宫,与你母妃团聚?”

含泽瞪大眼睛,眼光波波转转,终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赵氏磕了三个响头,便伏在地上不再言语。

赵氏肃静沉稳的面庞终于撕开一角破口,她长呼一声,“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几十年来,吴量第一次见她真的伤心。

他转身便走,含泽赶忙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跟着,满头的尘与土。

一路下了山,吴量只觉得心中空落落。还好走这一遭,他也不再一无所有,身后还有个孩子死心塌地地跟着。

他们不再是父子了,他也不再像其他什么人,落叶萧萧地铺着前路,季节又换,山也枯了,这孩子还是亦步亦趋地紧紧跟着他。

到了山脚下,回望重新隐匿在山间的小庙,含泽才怔怔问他:“为何不想要我了?”

吴量反问他:“你怎知我不想要你了?”

“你就是不想要我了,你要是想要我,问也不会问,也不会来带我看娘,也不会放我出宫,成日里关着我折磨我才好,你是不是……厌了我了?”

吴量看他这般小女儿作态,又觉脱离了对身体的掌控,或是感官上剥离开来,处身事外地看着上演在含泽与太子榕之间的故事。

或许太子榕对他是这样的,但他非太子榕,他真真不想含泽离他而去。

而含泽一路跟下来的人,也只是这个太子榕,而非他。

罢了罢了,若是事事都想计较个明白,他早就再次猝死身亡了。

第6章

含泽成了他的一块心病。这之后许久,他都不曾再碰他,也不再召见他,撤掉了一切约束。

但心里,他对他的惦念又多了些,此时他已知这种惦念的不同,不似父亲对儿子,有些像兄长对幼弟,又更像男人对女人,怜爱又焦灼。

这么一个好的孩子,心心念念的都是他的兄长,一个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的人,一个只剩下一句空壳,而内里是他父亲的人。若是他知道了,是否会失声痛哭,或是颠颠疯疯?

在宠幸妃子之时,吴量偶尔会想起,就是这样操着他的时候,他伏在他的耳边,告诉他一切真相,而后就算他哭闹或是绝望,他都不放开他,把他操成一滩烂泥。

除徒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