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报娘(78)

作者:莫草 阅读记录

恒娘正想看清这位京兆父母官的长相,背后有人拉她:“小娘子,你在这里瞧什么?快来帮我看看, 这段茶褐衣料,上面发了无数白点, 皂角洗不掉。

还有这件夹衣, 眼下正是穿的时节, 就是往里头塞多少木棉绢丝都似填不满,小娘子可有什么办法?”

恒娘无法, 只好随了妇人去了后院, 仔细教她:“褐色衣料与乌梅汤相近,大娘只管煮一碗来,务必熬得浓厚, 拿笔来蘸了, 涂在白点处, 即刻掩下去, 怎么看都是原本褐色了。至于这木棉夹里,也好办得很, 需用得着杏仁……”

这边说着,前面屋里传来胡仪的呼声:“吕正,上茶!”

妇人正听恒娘说到兴头上,连连点头,牢记于心。忽然听到祭酒的话,「呀」了一声,慌忙扭身,“来客上茶的事,向来是我男人料理。他一早出去采买食材,怎么这早晚还没回来?说不得,只能我去了。只是我这别手扭脚的,最怕见生客,怎生是好?”

一头嘟哝着,一头去厨房端了个黄釉短柄茶铫出来,嚯声叹气往前头走。到了门口,又叉手叉脚地踌躇,不敢进去。

恒娘上前,微笑道:“大娘若是放心,不如我替你去?”

“你?”妇人回头上下打量她。这小半日打交道下来,对这小娘子颇有几分喜欢信任。

再说她向来在后院干活,生平最怕便是见客。想了想,仗着自家两口子跟了主人几十年,主人轻易不会责罚他们。把茶铫递给她,又特意嘱咐几句。

胡仪让了陈恒进书房,二人在窗下就坐。陈恒指了指檐下站立的阿蒙,笑道:“今日劳动大小姐为我立门垣,我这厢坐着,如针处毡中,双股战战。”

阿蒙见胡仪回来,已放下面纱。听见陈恒的话,朝他的方向轻轻点首,笑声清越:“此事可为谈资,夸耀人前。大尹将来著书立传,别忘了添这一笔,以为稗语野史。”

胡仪见她又不顾矜持,隔空接话,话里话外点他适才所言的正史野史之说,不禁气恼,淡然道:“将来之事未定。眼下她亦不过太学一学生,师长面前,谨执弟子礼,正是她的本分。”

恒娘端着茶铫进去,胡仪目光一扫,顿时皱眉,当着客人在,不好出言质问。

倒是陈恒见了恒娘,打量一番,笑对胡仪道:“世传幕阜先生不好美色,不事奢靡,仆今日所见,一半是真,一半假。”

指着恒娘笑道:“这位小娘子,容色可人,落落大方,居然只是祭酒家中奉茶之资。可见祭酒这不好美色之名,大为不实。”

又指着茶铫,叹道:“今世好茶道,凡茶中上品,无不点茶啜之。祭酒家里,仍用茶铫煎煮,可见不过是茶中常品。却又印证了祭酒这简朴之名。”

笑看着胡仪,“祭酒常言,天理高于人欲。如今观之,在祭酒心中,这人欲当也分高低,美色之欲高于口腹之欲。”

胡仪不动声色听他说完,方捋须笑道:“大尹平日明察秋毫,今日竟为女子所欺。”

转头看着恒娘:“我记得你是太学的浣娘,那日为着李若谷的事情,当众与我顶嘴,胆色惊人。怎么如今改换门庭,跑到我家来斟茶倒水?我不记得家里何时竟添了人手。”

恒娘将茶铫放在旁边案几上,朝二人敛衽一礼,先对陈恒说话:“大尹老爷误会了,我只是偶经此地,见祭酒家的吕大娘遇到些浣衣上的难处,与她交谈甚欢,正好祭酒让上茶,吕大娘手里忙着,特委我帮忙走一趟。”

又对胡仪说道:“小女子不通礼数,如果得罪客人,还请祭酒不要见怪。”

胡仪哈哈笑道:“你都说了是帮忙,分属客卿,我谢你还来不及,岂能见怪?再说你看陈大尹的样子,哪里像是被得罪了?分明是见佳人兮,心实喜焉,正合其随心所欲之道。”

胡仪与陈恒,都是当世学术名家。胡仪主张理学,讲究降低物欲,体察天理,以道德之说为天地常理。

陈恒却与之相反,主张性灵自由,人欲发自天然,可引导之,教化之,而不应为道德强行压制。两人在学术上正是针锋相对。

借着恒娘这一由头,两人已在口舌之间,暗中过手了几个来回。恒娘自是不懂,单觉得这两位老爷笑得有些高深莫测。

陈恒生性风流豁达,虽被胡仪调侃,也不以为意:“原来这位小娘子不是祭酒家的丫头。我原本还想跟祭酒讨了她来,替你分担这风流罪过,以免害了幕阜先生贤德的令名。如今也不用提起。”

就着胡仪方才的话头,说道:“今日冒昧登门,正是为了祭酒所言李若谷一事。”

恒娘正要退下,听到这句话,止住脚步,在门口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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