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春信(20)

太夫人哦了声,“也是,上年郑太宰街的樊嬷嬷开过一个月私学,至柔她们辰时过去,午时回来,并不逗留太久。”

潘夫人道:“樊嬷嬷教学收取佣金,二娘去国公府是卖长公主面子,本就不一样。咱们也不收人钱财,若和县主相处得好,日后多个手帕交,若是处不到一块儿去,随便找个藉口推让了就是了。”

只要没有利益往来,世上的事大多很简练,肃柔笑着颔首,“母亲说的是。”

这时门上进来个女使,向尚柔回禀,说安哥儿睡醒了,正四处找母亲呢。

尚柔听了站起身望向太夫人,太夫人忙道:“快去吧,收拾妥当了抱到这里来,我也好久没逗他玩儿了。”

尚柔道是,行礼退出去,肃柔跟了出来,上前挽了她的胳膊道:“我陪长姐一道过去。”

姐妹俩从岁华园退出来,并肩漫步在园中的小径上,尚柔无神地打量周遭,拍了拍肃柔的手道:“这么走一走,忽然想起小时候来。那时妹妹们都还小,只有咱们两个年纪相近,雨天蹲在芭蕉树下装无家可归,垒个巴掌大的土灶,还打算做饭吃。”

肃柔也想起来,笑道:“就像昨天发生的一样,转眼咱们都长大成人了。”

可惜各自缺席了对方的少女时光,尚柔道:“你在禁中,吃了好些苦吧?”

肃柔沉默了下,其实很多事她不愿意去回忆,在长辈们面前也是报喜不报忧。但背着长辈,似乎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与尚柔说说心里话,也不无不可。

“请托失败,是件很倒霉的事,投奔的人过世了,谁也顾不上你。我自小没有娘,进宫的时候爹爹又不在了,到了那样陌生的环境里,哪能不受人欺负。刚开始分派在年长的内人手下,做错了事就罚站饿肚子,若有一点反抗,挨骂挨打也是常事。里头有三四年光景吧,洒扫、浆洗衣裳,但凡繁重的活儿都是我去做。后来慢慢资历老了,升上了小殿直,熬到自己也带小宫人时,就好起来了。”

尚柔很心疼她,蹙眉说:“我的不顺心,和你一比就不算什么了,至少我在吃穿用度上不拘谨,衣食住行也有人伺候。倒是你,这些年太不容易了。”

肃柔不喜欢自苦,摇了摇头,“都过去了……这次能回来,全仗郑娘子成全,你不知道,她那日说要放我出宫,我心里有多高兴。”

关于这点,尚柔想不明白,“不是因为二叔升祔太庙,才有意放你回家的吗?”

结果肃柔拿来当笑话说,掩唇道:“是修媛娘子的意思,因为那日官家和我说了两句话,郑娘子发现了,当天就放了恩典,准我归家。”

尚柔立刻明白过来,两个人相顾,笑得无奈无言。

相携着进了尚柔出阁前住的院子,院里小小的假山景观旁边,立着一架朱漆秋千,被风一吹,悠悠摇摆着。

乳母抱着安哥儿在木廊底下踱步,见尚柔回来了,转过身子引安哥儿看,捏着嗓子诱哄:“哥儿快瞧,是谁来了?”一面笑着向尚柔告状,“已经喂过奶了,谁知刚换上衣裳,冲天的一泡尿,浇了自己满身。”

孩子是可爱的,纯洁无瑕的,安哥儿才满周岁,正是好玩的时候,眉眼又长得漂亮,照着肃柔的眼光看来,比禁中几位小皇子还要好看。

尚柔接过孩子,啧啧道:“你可是又淘气了呀……”又引他看肃柔,“哥儿认认,这是二姨母。”

安哥儿有灵气,像听懂了似的,冲肃柔直笑。那小小的牙床上刚长出半粒米大小的乳牙,一咧嘴,口水淋漓而下。

乳母忙上来替他擦拭,尚柔凑趣说:“哥儿冲你笑了,你今年必有好运气。”

肃柔太喜欢这孩子了,伸手接过来,搂在怀里仔仔细细端详,感慨着:“果然是自己家孩子,瞧着就是比别人的好。”

尚柔却有点低落,“这么好的孩子,可惜不曾遇上个好父亲。”

这段婚姻走到如此地步,实在让人绝望。尚柔输就输在性子太软弱,昨天也不知哪里来那么大的火气,让人绑住了盼儿就开打,结果这绝无仅有的一次立威,最后居然以那种方式惨淡收场。她觉得自己一辈子大概就这样了,管不住男人,也管不住内宅,将来做个挂名的侯爵府少夫人,熬到安哥儿长大,也就算了。

肃柔看她神色黯淡,便把孩子交给乳母,打发道:“今日的林檎绵得很,拿银匙刮给安哥儿吃吧。”

乳母道是,抱着孩子进去了,肃柔拉着尚柔在扇亭的鹅颈椅上坐下,温声道:“昨晚的种种我看在眼里,原是很赞同长姐和姐夫和离的,到底你还年轻,不值得把一辈子砸在那个家里。可长姐有顾虑,为了安哥儿也为了兄弟姐妹的前程,还愿意回去,我心里也替长姐委屈。我有一句话,想和长姐说,这么多的是是非非过后,不要再盼着姐夫能浪子回头了,这样的人除非死了写在牌位上,否则一辈子都不会收心的。你要回去,有桩顶要紧的事要办,侯府原来的老人不能用了,单留几个做粗使,剩下的全换成咱们家的人,这样便有了办事的心腹,让人钻不得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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