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衣行(83)

“若我带你去建康城,你要拿什么来报答我,嗯?”

谢幼安不想带上他,真带去了建康城,此人很可能会变成她的负担。明日离开时留些钱财给他,便已足够善心的了。

但她的语气和这话,太容易让人误会在是暗示。他脸色猛然变了。

她自己也觉得不妥,收敛起脸上戏谑的笑。心中一时喟叹,和慕容盛相处了不少时日,有些近朱者赤,倒是学会了些不正经。待明日离开高阳郡,她和慕容盛此一别,便是真正永诀了。

谢幼安虽起先恼恨他,但后来是真心把他当为好友。

东晋门阀士族谢氏女郎,胡人慕容氏皇族将军。他们两人的身份差异悬殊,是不会有再见之日了。

“我……愿意。”他苍白着脸,一字字艰难的吐出。说完仿佛被判了死刑,立刻执行腰斩般。目无半点光亮,垂直地看着地面。

谢幼安正叹息着,被他这么一句话,竟然一愣。

“咦,这是在干甚么?”谢景恒来找谢幼安,便见眼前如此奇异的画面,陌生俊美的少年跪在地上,谢幼安站在门口不知在想什么。

那少年望了谢景恒一眼,深垂下眼。

“阿兄,他便是我在路上捡来的人。”

谢景恒闻言精神抖擞,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不由揶揄道:“难怪怎样都要救回来,如此姿色真是不凡。你便收个男宠吧,陆恒应当不会介意?”

陆恒怎么会不介意,不砍他谢景恒便是仁慈了。

谢幼安知道他是玩笑话,跪坐地上的少年可不知,他垂下眼帘,不发一语,似深受打击的模样。家族落败后,不知有多少权贵打过他的主意,男女皆有,他皆是抱着必死之念抗争,才得以残存着尊严。

这是他仅有的底线,竟然被自己动摇了。

想昔日锦衣玉食便傲骨铮铮,一朝落入泥里,弯折了脊梁求人践踏,为此不耻甘心以身侍主,满腹儒道简直辱没圣人。

她其实想笑,但见他脸上深沉的神色,便也忍住了,道:“别怕,阿兄同你玩笑的,我不会收你作男宠。”这拒绝让他松了口气,同时心中愈加轻贱鄙夷自己,一时极为复杂。

但还未让他彻底放松,谢幼安下一句话,便如惊天霹雳般,让他面色惨白。

“阿兄,要不我将他给你吧。”谢幼安看了眼谢景恒,问道。

他带在身边当侍从,或是送入军营锻炼一番。无论怎样,都比她自己留下他要好。谢幼安说完,瞧着他的神情,怎么比方才还要绝望。不由问道:“你不想跟着他?”

“我可不是王烨之,”谢景恒乐了一会儿,才悠悠地道:“你再说下去,等会儿人便要以额撞柱,以死明志了。”

谢幼安这才失笑道:“我阿兄不喜男色。你在他身边或当侍从,或另有所用,总之不会叫你以色侍人的。”

少年不可思议的抬眸,慎重地看了眼谢景恒,才道:“是。”

她想了想,试探地问道:“看样子你是念过书的,可有姓名有字?”奴隶大多是没有名字,也没有像他这样的胆气。

他有些迟疑着,嚅嚅不言。

“若是有便报上,何故遮遮掩掩的?”谢幼安疑惑道。

“我字谢衣。”他终是道:“罪人之子,不敢言姓。”

“谢衣?所以你便以谢为姓了?”见他颔首,谢幼安脸上复杂,这少年与她有缘。他说是因父获罪而不敢言姓,但她心中明了白,不过是己身为贱籍奴隶,不敢玷污祖上才不言姓罢了。

就如同璇玑,落为贱籍便不言己姓。

“阿兄,他说他姓谢了。”

谢景恒也若有所思,笑了笑道:“这下怎么办呢?”于是帮谢幼安问道,“读过哪些书,今年几岁?”

“主学儒家,略通老庄。”他不知姓谢有何不妥,顿了顿道:“方及弱冠。”

谢幼安原先猜他是没落的支族,或是下等士族。最差也应是累世清贵的书香子弟。否则挡不掉别人的觊觎目光,他存不了一身骨气。

但男子二十弱冠成年,眼前分明才是十五六岁的少年长相。亏她还以为他比自己要年幼,谢幼安不由道了句,“看不出。”

看不出什么?沈谢衣于是也沉默。

“子曰,知者乐水,仁者乐水。何意也?”她擅的是玄学,但也极熟儒家,当下想教考他道,“知者动,仁者静;知者乐,仁者寿。试析之。”

论语雍也篇。论语是很多人的启蒙书,所以不算生涩难懂。

“乐,喜好也。知者达于事理而周游不滞,有似于水,故乐水,仁者安于义理而厚重不迁,有似于山,故乐山。动静以体言,乐寿以效言也。”

以山水形容仁者智者,无疑是生动又深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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