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之毫厘,失之千里(94)

有几片冬去春来时不堪着力的秋叶,无声地落到他肩头,也尤未所觉。

时间仿佛被横亘在空气里无声流淌的威风所阻隔,赫连瑾再一次这么仔细地看着他,他依然年轻而亮丽,只是周身气息,越来越冰冷,纵然冠帽华服,也掩不住孤星照月的落寞。心里快意的同时,她又是悲哀心痛,心里仿佛也下着一场难言的霏霏细雨。

当她纵马奔腾在草原上恣意翱翔时,元子攸就像沙漠里沉默而娟美的风铃花,擦身而过的时候,她自以为努力留住的美好,不过是刹那的过眼烟云,风一般从她指尖消散了。

赫连瑾很小的时候,身边就跟着那样一个沉默寡言的少年,不拿正眼看她,一起默默走在草原万里的风光下,却有淡淡的温暖。每一个骄傲的女孩,也许生命里都有一个争锋相对的对手,他不会多看你一眼,除非你和他同样骄傲,同样刚强。

“好久不见。”赫连瑾不知道自己居然会这样开口。

元子攸在婆娑的树影里静静注视着她,雪白宽博的衣衫无风自舞,还有苍冷雪白的面颊,赫连瑾曾经一度觉得他穿白色相得益彰,世事总是无常,这么多年以后,心里也是茫然。她以为他不会回答她时,却见他微微动了动嘴唇,语声如同飞雪溅水,在她的耳膜里碰撞,“好久不见。”

这样的口吻,就像两个陌生人一样,赫连瑾被他的目光刺得一阵头皮发麻,只是她向来执拗,从不甘于落于下风。

赫连瑾起身离开石岩,修竹般站的笔直,侧过头道,“世子在那儿那么久,应该不只是为了叙旧吧?”

两人都是一阵良久的沉默。

他慢慢走到她的身边,脚步声仿佛虚无般带不起一丝声响,劲装下单薄的腰肢间,悬挂着一个紫色的挂坠,他探手一摸,便轻轻抓住,再也无法挣脱。

“世子也喜欢这样的小物件吗?”赫连瑾冷冷道。

元子攸失神地望着手心的这个小挂坠,心里灌铅般沉甸甸的,寂静的茫然中,他轻声道,“见过几次,只是不知道原来你也喜欢这样的东西,还贴身挂在身边。”

“喜欢就挂上了,难道我要一直穿着单衣,连件像样的饰品都没有吗?”

“我不准!”几乎是一瞬间,他捏紧了挂坠,拉扯到自己手中。静谧树影里他的语声尤其尖利,他也被自己的厉声吓了一跳,很久没有这样的失态,定定望着手心的挂坠说不出话来。

微风扬起她的发丝,像秋风里薄薄的柳絮,划过他僵硬的面颊。

赫连瑾恍惚回神,心中说不出的可笑,冷声道,“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你可是疯了?”探手又夺回了那个挂坠,重新挂到腰里。

“是啊,我早就疯了!我宁愿当年就没有遇见你!”仿佛被烙铁烧疼了双眼,他颤抖着后退几步,靠在树上喘气。纷乱的思绪在记忆里狂乱地飞舞,依稀记得年幼的她在对他微笑,金色的年华里伸出一只幼嫩的手,尔后几年的岁月,记忆就一直模模糊糊,如同黑暗里的鹞鹰吞噬着点点光斑,再也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了。

“赫连瑾,八岁那年你在阙悲山说过什么?”他有些执拗地盯着她,通红着双眼,赫连瑾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他这副模样,他在记忆里一直是冷漠自持、成熟稳重的。

“你为什么还要问这个?”诧异之余,她心里亦是愤怒,只觉得耻辱。

“你忘了吗?”

“忘的是你!”赫连瑾逼近几步,直到隐没到树下的阴影里,她在黑暗中无神地寻觅,只是一味嗤嗤地笑,“我答应的事情,一向说到做到。可你这样的人,不可能会因为一个女人而放弃你的理想和抱负。我试着理解你,极力地帮助你,可你从来没有对我袒露过自己的心扉。我不知道你的父母是谁,更不知道原来你也是王侯出身。在晋陵的日子,是你这辈子最大耻辱吧?”

“你自以为很了解我吗?”元子攸发狠地扣住她的双肩,炽热的双眼,冷漠的表情,黑暗的夜色里有些令人心惊。

“不了解。”她苍凉地笑,“我曾经以为我们很相像,我觉得我能改变你,让你变得温暖。可你放不下,你从来就放不下。你一直把自己锁在自己的枷锁里,从来没有真正相信过任何人,不懂得相信别人!”

元子攸望着她的双眼难以相言,他放开她,吃力地笑了,“我不想这样,我真的不想这样。”他在树上缓缓滑下,抬头望着沉沉的夜空发呆。

他失神地喃喃,仿佛呓语,“真的不可以吗,再等我一下也不行吗?”

赫连瑾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神色也渐渐漠然,“等你平定了塞北,肃清了藩王,还是南定建康?就算那时,也不可能,你总有数不清的事情,你从来没有放逐自己的一天。只有有一点风吹草动,你心里就惶惑不安。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在和你作对,不是所有人都愿意为了你一直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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