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花事记/掖庭宫花事(172)

“窸窣——”

手肘不慎碰到了什么,从抽拉的屉子里滑下来一本书,吓得她心弦儿蓦地一跳。低头看,像是一本画册,便弯腰伏地去捡。光滑而韧硬的纸面,黄不拉几,起初她还未注意,忽而斜眼一瞅,小脸蛋便刷地一红。

那画上的人胸前吊着两个胖喵喵,身上披半明半透的薄纱,头发是黄的,眼睛是绿的,身段儿又圆润又丰满。也有男人的,也有旁边站着光身子孩子的。都是短卷毛儿,黄头发绿眼睛。

天呀,她主子爷在偷看这种伤风败俗的杂毛妖怪哩。

这原是楚邹叫小榛子从宫外头顺来的西洋画册,但小麟子可没见过西洋人,她打生下来眼界便拘在这十米高墙下,见到的都是包裹得严严实的宫嫔和太监,便是锦秀的两个喵喵那么胖,也远没有画册里头的那么胖。

小麟子抿着唇,小脸蛋红晕晕的,再联想楚邹素日仰着下颌高冷倨傲的模样,便觉得她的太子爷已经坏得很不得了。

但还是管不住自己的手往下翻,那些书上的男人和孩子,下面都长着大鸟儿,和自己小时候的一点都不一样。她专捡着女人的画面看,奈何翻了好几页,怎么她们的腰上都裹着层薄纱。

她鬼使神差的,蹲在那透雕龙纹的御桌案下,纤素的手指揩着油纸页停不下来。

嗑哒,忽而有细小东西掉落,是一截头尾被拧断的小牙签。她鼻息一滞,蓦地便后知后觉地恍悟过来,猜这本画册刚才肯定被宋玉柔翻过了,难怪进门前宋玉柔特意眯了自己一眼。

她太子爷心眼儿忒细密,总是各种不经意地伏着记号,她平素基本不敢动他重要的东西。小牙签一定是被悄无声地支在哪个页里,谁若翻动就必掉下来。一定是宋玉柔翻了却忘记在第几页,所以故意把书放在容易掉下来的位置,好引诱她上套。宋家小子真不害臊。

小麟子半蹲着把脑袋探出桌面,两眼乌溜地瞅了瞅四周,见此刻静谧没人,连忙也把画册默默地放好,然后泰然自若地走了出去。

锡庆门墙根下有一条长石椅,这会儿坐着杨萱他们几个。杨萱也四岁了,随长公主进来找楚邹的,她就喜欢缠着她的小四舅一块儿玩。楚湘和寿昌王妃方僷站在边上,方僷已怀有两个月身孕,似是因着孕吐,怎么许多年不见,她的眉间眼里却敛了些含蓄,不似四年前那般灵俏与活泛,也不晓得楚祁私下里对她有没有情。其余便是几个世子家年龄相当的小世孙,正自绕着杨萱的身旁呱呱嬉闹。

宋玉柔倚墙坐在尾巴上瞌睡,他生着白净瓜子脸儿,显得小,穿一袭斜襟墨兰的束腰袍服,这会儿眼睛正眯成一条线。但细看那线里是透着一层光的,小麟子知道他一定一路瞄着自己走出来,但也不揭穿。

光阴携稚子年岁飞走,从幼小在宫墙下第一次相遇,到今已是六年过去。长大后的两个人,虽则看上去感觉依然有些相似,但其实五官已并不一样。宋玉柔因着家中娇生惯养,看上去更要文弱女气一些;小麟子虽也青葱俊气,但素日灵活好动,倒是比宋玉柔还要高出一寸来许。

见小麟子若无其事地走过来,宋玉柔微睁开眼睛瞄了她一眼,小麟子也默默地回凝,在他的身旁坐下。两个人都不说话,只是隔着寸许坐着,耳畔世孙们嬉闹声朗朗,然后便听见宋玉柔咧嘴:“你完了。”

揶揄声很低,小麟子可没漏听。小麟子抿着唇:“你也看了,你长针眼哩。”

其实口一开,哪个更女气便听得分明。宋玉柔虽生得弱,到底一张口却是个真男孩。

“你先看的。你又把你当成我了。”宋玉柔说。

小麟子便不再吭声,生怕脑子又被他绕乱,老太监说书生自有三寸不烂之舌,在宋玉柔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京城三月的风夹杂着干燥的清尘,两个人的脸在风中渐渐躁红,只是端腰挺背地坐着,等待他们太子爷将要来的审判。

~~

乾清门露台上轻风拂面,楚邹阔步向前。

东北谡真族在隆丰皇帝期间壮大,至如今高丽隐隐已有与那边勾搭的苗头,父皇意欲对其发兵,传旨意叫齐王回来,但齐王回信中却推说正在生大病,难以承受旅途颠簸之辛劳。父皇到底念着他是隆丰皇帝的嫡弟,不到万不得已是不愿与他闹翻的,这便一直僵持着。不料去岁冬至现在,江淮又出了枯旱之灾,百姓水田难耕,桑农亦连累遭殃。今日才祭祀完便找自己,他心中不知将有何事,两道眉宇不自觉蹙起。

高红的殿门内走出来一个约莫二十一二的宫妃,看着略为眼熟。见他从跟前过去,便对他谦恭颔首一笑。楚邹认出来是长春宫的沈安嫔,自从母后去世这几年,父皇对后宫皆是冷淡,也就是这个沈安嫔还算得脸些,楚邹便也对她点了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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