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鹭起(4)
似乎是了解长姊拳拳爱护之心,阿雀也跟着啼哭起来,乳母连忙将她从摇车里抱起来呵哄,旁边摇车里的阿鹤倒依然酣睡。
阿鹭见阿妹哭了,连忙停住哭诉,探头去看妹妹,泪珠子却不停。
贺宁见她们姊妹连心,心中大慰,搂住阿鹭轻抚:“是是是,我的阿鹭很机敏,你诓骗他们,将他们留在西院,阿娘都知道。”
见阿鹭渐渐止住眼泪,贺宁又温柔地笑道:“那晏小郎君并非有意招风揽火,昨夜他专门来见你阿耶
和我,先是致歉,又说起官家的那对双生皇子……”贺宁将年幼皇子夭折之事简略道与阿鹭听,她的面色渐渐缓和下来。
世人都道诞下双生子是大喜,可哪知养育不易,连宫中尊贵的皇子都不幸早殇,阿鹭担忧地看着摇车里的阿雀。
“阿娘,我定会护好阿雀,保她平安!”
贺宁瞧她一副大人模样,严肃认真,抚着她的头发直赞“好孩子”。
阿鹤此时却醒了,口中呜呜咽咽地哼唧,阿鹭连忙添上一句:“还有阿鹤!”这下贺宁连带周围伺候的婢女们都忍俊不禁,笑小郎君生怕自己被忘了,出声提醒他阿姊。
第三章 巍州变故
(三)巍州变故
转眼入春,京察已毕,府君、使君纷纷回到任上,个别擢升的留京任职,亦有政绩不佳者遭贬谪。
贺宁已得知林济琅三年后便可回京任职,想着巍州本就荒凉艰苦,今次回京城一看,世家大族锦衣玉食便不说了,便是京中新贵子女的吃穿用度,自家也比不上。
因着这份愧疚和对日后的企盼,她也淡了严管长女的心,只要不是过分的事,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专心照料幼子幼女。
于是一归巍州,阿鹭又悄悄使人寻摸来棍棒:“阿兄,上回是我大意了,你再教教我吧!这可是我花了三天的工夫画的你,瞧瞧像不像?”
阿鹭双手捧着一幅画,凑到阿兄身旁。
林翱正漫不经心地练着字,哼笑一声接过阿鹭献殷勤的画作。
定睛一看,他的声调比平日一下子拔高了不少:“这眼睛?”
阿鹭笑意灿烂:“英伟人物,都是龙睛凤目。”
“这额头和下颌?”
“天圆地方,行事稳妥。”
“这身形?”
“虎背熊腰,威武不凡。”
“啪”的一声,林翱把笔掷在桌角,直直盯着阿鹭。
阿鹭低下头:“圣祖的眼,丞相的脸,祖父的身。”
“阿妹颇看得起我啊?”
“阿兄当然……”阿鹭以为阿兄感受到自己的诚意,谁知一抬头看到他嘲讽的眼神,又垂下了头。
林翱瞥了阿鹭两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明早鸡鸣,教你第二套棍
法。”
阿鹭欢呼一声跑出书房,林翱又看了一会儿那幅和自己找不出半分相像的画,折起来收进了木匣,笑得一脸无奈。
阿鹭回房后,叮嘱雪杉明日在鸡啼之前叫她起床,又将相书还给了银杏。
她在回巍州途中绞尽脑汁想哄得阿兄回心转意。女红她刚开始学,连片草叶都还绣不出。至于书法,阿兄本就拙劣,常被爹爹训斥,而她连阿兄还不如。
想来想去,画画似是不难,只要依样画葫芦就行。
家中祠堂有高祖父和祖父的画像,书房里也有历代帝王的肖像,爹爹对当今丞相甚是尊崇,亲手绘了一幅小像放在博古架上的小匣子里。
林济琅宠爱长女,阿鹭打小就能随意进书房,奈何她对书画兴趣不大,反倒时常在书房里捣乱。
阿鹭又开始跟随长兄练习棍棒,贺宁也不多过问,只叫人多留意,别伤着碰着。
春逝秋至,寒来暑往,阿鹭已年近八岁,身子比幼时结实了不少,一招一式亦很有模样。
长兄林翱对小徒弟很是满意,二人过起招来常常引得幼弟幼妹欢呼。
贺宁想起还有不到一年就要回京,不能再放任长女短衣束脚、舞枪弄棒,若是这样送进书院,恐遭人笑话。
于是,她请了位老先生教授阿鹭诗文,又亲自教起阿鹭礼仪和谱学。
窗开着,五月的日光已有几分炎热,临窗一方书桌,桌后是有气无力背诵家谱的阿鹭。
阿鹤正在院
里的秋千上玩耍,一旁坐着的阿雀双手支颐,问阿鹤:“为何阿姊常常不悦?”
阿鹤摇头:“阿姊爱舞棒,不爱读书。你爱紫米糕,不爱粟米饼,阿姊每日读书,正如要你每日都吃粟米饼。”
林翱踱步过来,摸摸阿雀的头,朗声笑道:“阿鹤以理服人,阿兄阿姊以棍棒服人。”
正说笑着,春茵进了院门,来请郎君、女郎们到花厅,说是要裁夏衣,请他们过去挑花样。只听窗子里传来一声欢呼,一个身影飞似的冲了出来:“好春茵!那沈家家谱看得我云里雾里!”
林翱忍不住提醒道:“穿得规规矩矩竟也能飞奔而出,阿妹真乃奇女子!等会见了阿娘,可千万别……”
只见阿鹭不待气喘匀,便冲林翱咧嘴一笑,俯身屈膝似模似样行了个礼,再一起身,脸上竟是一副端庄矜持的模样,下颌微收、眉目低垂、唇畔含笑,与方才冲出房门高声呼喊的小丫头判若两人。
林翱也愣住了,忽而轻笑出声:“阿鹭高明,为兄不多言了。”
两个小家伙也被阿姊的“变脸”唬得一愣,阿雀先回过神,走过来牵阿鹭的手:“这样不像阿姊,我喜欢阿姊大大地笑。”
阿鹭双手抱起阿雀,笑得眼睛弯成月牙:“是喜欢这样的阿姊?”
阿雀在阿鹭怀里用力地点点头。
阿鹭又用力扯着嘴、冲阿雀龇牙花:“那这样呢?”
阿雀被逗得咯咯直笑,扬声道:“
喜欢!喜欢!”
一行人嬉笑着进了花厅,贺宁正在和两位裁缝商量花样与样式,见着儿女们进来,笑着说:“快来瞧瞧,这些花样都是京城时兴的,一人挑几样。”
等裁缝把四个孩子的料子和尺寸记下,贺宁也将自己和夫婿的料子挑好了,翻看着手中的菱纹纱、石榴葡萄花罗,憧憬着日后回京的情形。
可世事难料,七月,巍州竟发起疫病。
下令巍州城戒严的那天,刺史府后院也严禁随意进出。一直住在府衙的林济琅,匆匆回了趟后院。
他已见过军医和报信的士兵,故不敢见年幼体弱的孩子,只匆匆见了阿奴,商量要不要将孩子们趁早送回京城。
贺宁爱子心切,但也知道刚下令戒严,他做府君的先把家眷送出去,恐失人心。况且疫情尚不明朗,兴许能够制住,劝他先看看情况再做打算。
可娄清和的一番话,让林济琅始终惴惴不安。
其父曾在先帝时任太医令,十几年前先帝宠爱的幼子襄王不慎坠马,太医面对帝怒也束手无策,称襄王恐会落下残疾,整个太医司罚俸三个月。
先帝不得不张榜求民间医师,谁知太医令及冠不久的独子娄清和竟揭了榜,使用何等秘药人们不得而知,只知道襄王伤愈,行动自如。
先帝赐官赐爵,娄清和皆辞。人们揣测父子二人不和,否则为何娄清和有此技艺,不私下告知其父,免父罚俸遭斥之耻,
非要等到太医司宣称襄王残疾已成定数之后再出手。
此后娄清和并未供职于内廷,渐渐隐没于众人视野之外,谁知竟是被聂家本家请来照顾远在钦州的都督。
巍州与钦州的刺史都为单车刺史,二州的领兵权都在河东聂氏的聂檀手中,他是如今聂家家主聂松的同母弟,都督府设在钦州。
聂都督听闻巍州兴起疫病,立刻将娄清和送来,林济琅心道巍州之急可解矣!
可娄清和察看后说此疫应是来自巍州相邻的阿勒真。
阿勒真刚称国二十七年,前身称作“乌勒”,是个半游牧的部落,人数至多七八万,一入冬就会到相邻的巍州、钦州骚扰抢掠,百姓苦不堪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