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鹭起(5)

作者:贺昙 阅读记录

今上继位时由丞相孙衍辅政,孙丞相在巍、钦二州共设了十个哨所,哨所附近都驻扎了两千人的队伍,提防阿勒真来袭,而最初感染的人正是哨所的士兵。

如今这疫症凶猛,娄清和先试拟了几个药方,送给患病士兵服用,还强调:“一是请使君下令,将发热不适之人隔开,立刻上报、等待送药,一旦接触发热者,需用煮沸的醋清洗面部和手。二是了解阿勒真眼下的情况——若是他们蓄意传染,源头自然也难以清除,总归有迹可循,且需打听当地是否有特殊的方子。”

林济琅想到家中妻子、儿女,暗想娄清和的药方若是有效自然是好,若是无用……哪怕丢了官职性命、留下骂

名,他也要将家眷送走。

他是刺史,坚守巍州城理所应当,可他的孩子们还如此年幼,叫他如何舍得。

压下心中思绪,他将娄清和所言写成一封密信,派亲信送往京城。

得知疫病的第十六日,林济琅收到了皇帝的答复,说会向巍州调拨赈灾粮和药材,太医司也派出两位太医丞、四位药丞赶赴巍州城。

至于可能发生的北境危机,朝廷则向巍州和周围的钦州、邯州各增兵三千待命。

但这些都难解巍州燃眉之急——娄清和的药方并未遏制住哨所患疫士兵的恶化。

他们身上的疹子已变成了脓包,大小不一,轻易不破,若用针戳破,会看到里面浓稠的黄色汁液,腐臭不堪。

林济琅听说娄清和这几日拢共只睡了四五个时辰,在哨所和附近的村子,还有巍州城来回奔波。他虽急得上火,但也不敢经常打扰娄清和,生怕耽误他琢磨药方。

另一件令人揪心的事,就是林济琅之前安插在阿勒真的内线自从疫病发起,就再未传回过消息,连他前几日派出的探子也毫无音讯。

面对疫病无计可施,又反常地失去阿勒真的情报,内忧外患像是一圈绳索勒在林济琅的脖子上,越收越紧。

入夜难眠,他生怕有人来报外敌入侵,而自己无权调动军队,半夜起来写折子请求皇帝允许聂都督坐镇巍州。

谁知还没写完便有人通报——聂都督连同钦州的第二批大夫

一起到了巍州,还带来大量药材。

原来聂都督自得信后便写折子奏请到巍州驻守,前日一得到答复便立刻出发。

主簿潘守仁连夜派人将药材分发给城中和各村,或熏烤或饮用以防疫病。

七月下旬,哨所里的士兵已经病了二十来天,饭也吃得越来越少。

娄清和发现他们嗓子里竟都长出了小脓包,莫说吞咽饭食,连喝口水都痛苦万分。

士兵们内外都遭受着折磨,生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不知还能撑多久。

第四章 夜半遇袭

(四)夜半遇袭

“阿娘,何时才能见到阿耶?”

贺宁搂着幼女,有些出神。

后院已封了十来天,只留了一扇小门偶尔送些蔬果肉食,都是自家田庄上种养的。府衙也有两日没来消息,贺宁时刻悬着心。

阿雀见阿娘没有回答自己,也不再追问,合上眼睛努力入睡。阿姊和阿鹤已在一旁酣然入梦,她有些怕,所以钻到了阿娘怀里。

贺宁近来一直同几个小的一起睡,大郎林翱也搬到了旁边的厢房。

出事前,他本已跟随父亲学习事务、待客访友,但林济琅和贺宁商量后,还是不忍冒险,将长子留在了后院,静观其变。

贺宁只告诉了长子目前的情况,怕吓着小的,就只说阿耶最近忙于公事。但每天熏药材、喝汤药,几个孩子多少感觉到不太对劲。

阿鹭自恃年纪大些,跑去找阿兄打听。

林翱知道她已懂事,将实情告知,交代她别说出去吓着阿雀、阿鹤。

自从哨所的病人开始死亡后,这两三日竟接连有数十人丧命,娄清和不得不带大夫退回巍州城。因封锁及时,城内暂无患病之人。

只是巍州境内绝大部分百姓是住在郊野,那里的医药远不如城中。

况且军队也都在城外,这才是潘守仁和林济琅更为头疼之处——若是兵士们都染上了疫病,守着一座巍州城不也是坐以待毙吗?

八月初一夜里,潘、林二人得知一个探子逃回巍州城,同他一起

潜入阿勒真的另外两人被捉住了,他是扮作死人才逃过一劫。他发现了堆积如山的尸体,皆是患疫病而死的阿勒真人。

许是不敢焚烧,怕浓烟引起巍州怀疑,便挖坑掩埋。

尸体一车一车运来,渐渐来不及埋下。探子在被搜查时冒作死人,挤进了尸山、面朝下趴着,来查找的人又不敢进死人堆仔细翻看。

趁着运送尸体的队伍再次进来,探子偷偷打昏一个送尸体的人扔进死人堆,顶替他逃了出来。因为腐臭之味冲天,来这里的活人都用面巾罩住口鼻,这才让他有蒙混之机。

探子在死人堆里滚了一遭,心知不能传给其他人,他在进城时就远远告知守卫自己患有疫病,但有重要情报禀告。

府衙得知后,将他隔在城外一间小屋,送入纸笔让他把消息写下。信由防护得当的亲信阅后焚烧,探子为免受病痛之苦自缢而亡。

娄清和告诉过林济琅,疫病潜伏期约为十日,从发病到死亡最快二十五日。阿勒真已有如此多的死人,这病无疑是由他们传进来的。

线人与探子抓的抓,死的死,为的就是怕走漏消息,看来阿勒真果然心怀叵测。

“阿勒真地广人稀,尚且病死无数,若是传入巍州,一个个村子……是要待我们毫无招架之力时,挥兵攻城。”

潘守仁讲出自己的推断,目光凝重地看向林济琅。

“恐怕此疫突发,也是他们未曾料到的。他们无

法抑制疫病蔓延,便迅速将祸水引入我巍州,只要他们的兵力躲开发病的地方,保存下来,拖到巍州坚持不住时,攻下巍州易如反掌。”

“可应当料到朝廷会派兵援助,钦州也不会见死不救啊!他们这究竟是想劫掠一番,还是有更大的图谋?”

“待娄大夫出来,你我二人一起同都督商议一番。还有,那位义士记得厚葬,家人也好生安置。”

潘守仁点点头,然后压低了声音:“敢问使君大人的家眷如何安排?”

“我也正愁此事,不知如何是好。”林济琅叹道。

他与潘守仁共事三年有余,知他耿直,心不藏奸,但涉及仕途乃至性命,仍不敢据实相告。

实际上他方才得知探子消息后,便暗下决心将家人送走。

他食君之禄,必与巍州共存亡。

城中的百姓担惊受怕,城外还有很多人在经受疫症的折磨,他忧苦万分,夜夜难眠。可他实在做不到将来眼睁睁看着妻小丧命于疫症和战祸。

“唉,如今巍州已遭疫病,又临兵祸,谁忍心让子女留在这里?主上定会派天使来,到时万一发现我们将家人送走,亦有大祸。若是胜了还好,罚俸、降职哪怕免官我都认了。可万一吃了败仗,主上怪罪下来,只怕亲眷离了这地狱也难有生路。”

潘守仁止不住地唉声叹气,林济琅知他最疼五岁的幼子,春天刚开蒙,聪颖灵秀,平日总挂在嘴边。

林济琅又

如何不知轻重利弊,可想到妻子和几个儿女,总想着能给他们留一线生机也好。

八月二日清晨,林济琅悄悄回了一趟后院,同妻子商量。

“阿奴,不要闹,你留下做甚!”林济琅低声斥道,他平日对妻子是有求必应,可生死关头怎容她感情用事?

“不只是我,阿鸿也得留下。”贺宁眼眶潮红,紧紧抓着他的手,“整个巍州城,除了相熟的几家内眷,没有人见过阿鹭他们,因此能想起来他们的也少。可阿鸿他,早就出去结识师友……”

林济琅立刻领会她的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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