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鹭起(66)

作者:贺昙 阅读记录

这幕景象让他想到辞赋中的神女,威严且慈悲,无欲亦无邪,让人只敢遥遥相望。

他自被“赶出来”,就在忧心她是恼了,回想方才四下无人之时自己露骨的言行,顿生悔意。

虽想有朝一日能让她看见,可并非这般疏忽冒失。

他苦笑,自己现在有什么值得她看见吗?

这世道看重高门巨族,他凭借父母的身份有了些许立足之地,可这恰恰是她所不屑的。扪心自问,抛却这些,他究竟还有什么值得她驻足留意?

回想这十七年的纨绔生涯,小时招猫逗狗、打架闯祸;长大了交友宴饮无心读书,实在是文不成、武不就,连

心眼都被阿娘说不够……

旁人的阿谀奉承他从未放在心上过,唯独她曾称赞过的那句“做事细致”,叫他开怀许久。

他细细咀嚼这个词,想从中寻出条路来,倚着廊柱晃着腿,冥思苦想,却不得要领。

突然被什么小玩意儿砸中肩膀,他低头去看,是枚小石子,不禁烦闷恼怒,抬头去寻是谁在宫中如此放肆,却看见那扇花窗被支起,“神女”正探出身子向他遥遥招手。

他似被一缕看不见的绳线牵引,抬脚就向她走去,站在花窗下仰头看她,有发梢拂过他眉间,挠得他心痒痒。

林翡微微歪头,有些不解,声音压得很低:“站这里做什么?进房里来呀。”

隔着花窗怎么说孙豫的事情?

晏如陶一喜,立刻转身,却又被她叫住:“动作轻点,阿鸾睡着了。”

他点头应下,见她没有气恼,将方才那股子悔恨丧气统统抛到脑后。

待他坐在窗边,林翡的头发已经挽起,小声说起昨夜在涤衣署的事情,开口一句“遭人泼了水”就叫晏如陶眉毛拧在一起。

“谁干的?!”他虽压着声音,但难掩愤怒。

“和管事的孙豫脱不了干系。符菱娘子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和世家有关,却又不肯说明白,我才想着问问你。”

“孙家?”晏如陶摇摇头,“高门巨族耻于同内监扯上关联,更不会有族中子弟净身入宫,八成是恰巧一个姓,又搭上了孙家哪个心思活

泛的。”

“符菱娘子也说,孙家子弟大多低调。阿鸾提起过孙四郎孙泽就是个谦逊的性子,还有我们同班的孙旻,字写得好,人说话也客气,都不像汲汲营营之辈。”

这赞赏的语气,叫晏如陶很有些牙酸,孙泽年纪小也就罢了,孙旻他可是常见的,身高八尺,姿容亦佳,连夫子们也常夸他俊爽有风仪。

“倒也不必以貌取人……”晏如陶垂着眼,心中郁闷,话音也有些含糊,“有的人虽然字不怎么样,脾气也不算好,但也未必不是好人。”

后面那句林翡一开始没听太清楚,问了他,他却支吾不语。

林翡细想又反应了过来,瞥他一眼:“又没说你,你同他比个什么劲儿?”

晏如陶没料到她竟听见了,顿时涨红了脸,欲张口解释,可转念一想,她说的也是事实,没什么可辩驳的,只是心中还是不得劲,抿着嘴不发一言。

林翡从侧面见他气鼓鼓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想不通他为何置气,可又是自己请他来指点,只好低声说:“你自然比他强,我同他没打过什么交道,不过随口说说罢了。”

这番“哄人”的话实在让晏如陶受宠若惊,她说着话时,放在凭几上的手臂向他伸过来几寸,阳光照在她修长的手指上,看她指尖轻点几下桌面,像点在他心上一般,惹起阵阵波澜。

他突然联想到醉酒那回,发现她对弱者总是存着几分同情,

没料到这种时候也肯降下身段、好言相劝。

晏如陶见好就收,微微笑着对她说:“我印象里,孙丞相的子女虽然都与世家联姻,但并不像聂、沈几家一般仇视寒门。等等,好像有个孙辈是过继的,我想想。”

他仰起下巴眯着眼,回忆不知从谁那里听来的消息:“孙丞相年近花甲有了幼子孙泽,可三子却数年无所出,过继了旁支的一个男童,如今同你年纪相仿。我从前在宴席上见过几回,品性同那冯恕不相上下。”

林翡皱皱眉:“那孙豫看上去也有三十好几岁,会趋附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郎?”

“再细的就不知了。近日鲜少赴宴,淳筠又在家待嫁,我尽快给你打听。”

“明日不就是宫中上元祭祀,在含章殿摆宴?”

晏如陶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那你明日等我消息。”

但隐隐觉得好像还有什么事也忘了。

李擎抱着鞠球站在常备营门口,疑惑地问哨兵:“阿适真没来过?这不已经到时辰了吗?”

第四十一章 我心如月

(四十一)我心如月

未时三刻,晏如陶和阿鹭说完了话,准备离开承祥宫,遇上舅母一行人回来。

说了几句话后,他看见站在一旁的九皇子,心中咯噔一下。糟了,忘记派个人去给阿岭传话,于是匆匆告辞。

到常备营门口一问,他果然来过,晏如陶连忙打马往林家赶,正好将阿鹭生病之事一并告之。

林翡也听见外面的动静,让紫英去请符菱娘子商议下午择选一事。不消半刻,紫英回来,说皇后殿下让女官安心休养两日,过了上元节再选也不迟。

她自然乐于从命,抱着阿鸾往榻里面放了放,钻进被衾之中继续养病,迷迷糊糊之际还想着两天没练枪,等病愈之后可得抓抓紧。

这一睡就睡到了日头西沉,紫英怕两个小娘子夜里失眠,轻轻唤醒她们。

阿鸾揉着眼睛坐起来:“我好久没睡得这么安稳了,阿姊,今晚我能再和你一起睡吗?”

林翡还仰躺在枕上醒盹儿,闻言摸摸她的背:“好啊,去你房里睡,这榻还是有些窄。”

虽燃着熏炉,阿鸾还是觉得寒浸浸的,分外不舍暖融融的被窝,索性又躺下来偎在阿姊身旁撒着娇:“阿姊,我起不来。午间好像听见你和谁在讲话,也不知是不是做梦。”

“噢,是和晏郎君说了会儿话,吵到你了?”

“没有。喁喁私语听不清内容,倒很助眠。”

林翡揉揉她睡得毛躁的碎发,垂眼看她娇美可

爱的侧脸,忽觉这陌生诡谲的宫闱也有了丝丝温情,容得下她们姊妹俩相依偎。

“阿姊。”阿鸾见紫英出去安排膳食,仰首看她。

“嗯?”

“我端药进来时,看到晏郎君的眼睛红红肿肿的,定是哭过,发生了何事?”

林翡微张着口,欲言又止,又回忆起替他擦泪的那一幕。

“阿姊,你可别哄我。我哭惯了,最知道哭完的模样,你就告诉我嘛!”阿鸾怕她不愿说实话,手搭在她腰上,头埋在她侧身和被褥中间哼唧。

林翡哭笑不得,也不知阿妹的好奇心何时这般重了:“好好说话我就同你讲。”

阿鸾顿时扬起笑脸看她,神情期待。

“我一睁眼就见他在哭,还没说上话你们就进来了。后来是问他涤衣署内监的事,他答应帮我打听。”

阿鸾想了想,很是认真地对她说:“阿姊,晏郎君真是个好人。”

见阿姊一脸困惑,她解释道:“他平日帮我们传递消息,阿姊你生了病,他还这般落泪,可见是个热心真挚的人。阿姊,我记得我们刚回京的时候,你还让我和阿鹤不要搭理他,现在想来,竟是阿姊误会他了。”

林翡有些恍神,几乎记不起这曾经的偏见之语。

童稚年华的龃龉,让她一度疏远排斥他,可回想今日的相处,她不禁疑惑:究竟是他变了,还是自己变了?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她到次日上元节的夜里。白日帝后领着众人祭祀,到

夜里灯火初上,又在含章殿里奏乐宴饮。

承祥宫空了一整天,林翡也无事可做,好生睡了几觉,病已基本痊愈,还趁着清净无人,在房中练了几套拳法活动活动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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