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672)

“义、义父?哦!大人?恭喜大人,恭喜苏县令。”

祝缨道:“老早的事儿了,现在恭喜是晚啦。她自有事,碍不着你。府衙里的事有我,你忙去吧。”

“是。”郭县令一路陪着她们到了府衙前,又问要不要准备驿馆之类。

祝缨道:“她们住在府衙里。”

郭县令心想:你们一家人,随便你们。他压根就没想到苏鸣鸾是别县县令无故不得越界这回事儿。在他的心里,苏鸣鸾还得是个獠人的头儿。那她往哪儿跑就都很正常了。如果出事儿,也是祝缨在前面顶着。

祝缨先带苏鸣鸾等人到后衙,苏鸣鸾与张仙姑是熟人,见面就叫“阿婆”,又让女儿来拜见。张仙姑正是喜欢小孩子的年纪,看着小姑娘就移不开眼睛:“可真俊呐!”身上一摸,觉得自己戴的不适合给小孩子,就让花姐开箱子找缎子之类。

祝缨道:“娘这么喜欢她,就让她在咱家了,好不好?”

张仙姑还当女儿在客套呢,张口就是:“那敢情好!就是这样标致的小闺女,谁舍得给你?”

苏鸣鸾道:“我舍得。”

张仙姑挨了当头一棒:“啥?”

祝缨道:“她送孩子过来上学呢。”

“女孩儿家,这学要怎么上呢?四下都是野小子!”张仙姑十分忧虑,“闺女跟小子混一块儿,也不担心?”

祝缨道:“这不带伴儿来了吗?大姐,给她们安排住处吧。”

小江主仆俩从后衙搬走,家具并不曾带走,一应用品都是全的。张仙姑又要开库取铺盖之类,又让杜大姐打扫屋子。苏鸣鸾带了仆人来,也帮着收拾。苏鸣鸾看了府衙的居住环境,比县衙又好许多,屋子也宽敞,男仆都在外面。现在住的这个院子连书桌、书柜都有,也不用另置办。

祝缨让女仆跟苏喆住在后院,男仆安排在前面跟项乐做邻居,因为项乐懂奇霞语,便于交流。

张仙姑本来想问祝缨弄那么多甘蔗和家什回来干什么用,现在也顾不上那些了。又是传话给侯五,去外面酒楼订席面,又是催杜大姐上茶。

祝缨道:“你们先安置,我得到前面看看。”甭问,一定有人急着见她。

…………

祝缨一回来没去前衙,但府衙里的人都知道她来了,到后衙没多久项安就进来说:“大人,李司法求见。”

祝缨抽身到了前衙,章司马也停了手上的事儿出了签押房等着祝缨呢。李司法就守在前衙与后衙交界的那个门口,一路将她迎到前面,口里说:“大人,您去看看那个案卷吧……”

正告着状,猛一抬头,章司马正面无表情地站在廊下。

祝缨先开口道:“司马。”

章司马也装作没听到刚才司法佐说了什么,拱手一礼:“府君。”

两人都当无事发生,只有李司法被尴尬地放在原在,支吾一声,也拱手:“见过司马。”

章司马道:“府君现在有事,下官就等会儿再来寻府君。”

李司法将心一横,告状不能告一半儿不是?他硬着头皮跟着祝缨进了签押房,在丁贵斟茶的时候差点自己接过来给祝缨送过去,惹得丁贵看了他好几眼。

祝缨道:“司法佐我已见过了,是为章司马断案的事?”

“是!这不是乱来么?”李司法打开了话匣子,“大人想,哪有司马放话说‘只管来告状’的?朝廷本就不鼓励百姓诉讼,会养坏风气。章司马他,他……也是郭县令当时不在县衙,他去外头督促秋收了……”

李司法急得话都说不利索了,说着说着平复了情绪才慢慢将事说出。

郭县令做县令也算称职,每年秋收他也都亲自督促,有时也会下乡看看。更兼他南平县的公廨田也在城外,他也比较上心,不至于深入民间倒也会出城溜达。他一走,想告状的人没遇到他,县衙里的人秋收时也没心管别的,也不想收状子。原告转头奔府衙来了,祝缨也不在府衙。

但是府衙比县衙在此时要清闲一些,小吴等人忙一点,章司马新官才到,比较闲,他给接了。

不问三七二十一,上来一通暴打富户,自此声名远播。

李司法说到这里,又说了一句:“大人到任,且没有他这样呢!弄得人嘴里就只有章司马,不知道府里还有别人了。”

说完这一句,又补上了一状:“他来之后,还要调旧案来查看呢!大人,旧案您都下令复核过了,他还要查看是个什么意思呢?”

叨叨地告了好长的状,说得口干舌燥了才停下。

祝缨道:“原来如此,你也辛苦了,这些日子都上火了。丁贵,让灶上大锅多熬点儿凉茶备着。”

丁贵道:“是。”

李司法道:“凉茶怕也治标不治本哩。”

“好啦,不要说怪话了,事情我都知道了,你且回去,我会给大家一个说法的。”

李司法高兴地告辞了。

祝缨又让人把章司马给请过来。

章司马是有备而来,他抱着厚厚的撂案卷过来,祝缨道:“这是?”

章司马道:“大人出巡的这些日子,因县衙忙于秋收,府衙便接手了一些诉讼。卷宗在此,请大人审阅。”

祝缨道:“这么多么?”

章司马道:“下官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哩。”

说着,将卷宗都放到了祝缨的桌上,然后说:“都在这里了。下官已审过一回,一应证词都记录在案,有些物证也都在库房里放着了。”

“有人命官司吗?”

“眼下还没有。”

“哦,那就不急。”

章司马提一口气道:“大人还是审阅一下的好,您才是南府的知府呀!”

祝缨道:“行。”

她真就提起第一件案子开始看,她看案卷、章司马看她,看得不着痕迹。看着看着,章司马有些吃不准了:这样一个仔细的人,何至于一目十行?难道真正能干的是他手下的那些个人,她只管吩咐手下做事?

祝缨很快看完了十份卷宗,都没什么大毛病。这里一共二十二份,十份里照着“贫富”这个标准来判,谁有理、谁没理竟是没有什么是非上的毛病,有问题也只在于“罚得轻重”。

章司马十分的聪明,他心里很有数。有些案卷单从记录上根本看不出贫富,只要不是官吏,那都是“民”。无论如何曲笔,都能看出来其中一方的强势,另一方的弱势。字里行间的情节也能显出来,譬如一个村子里,谁是族长谁是普通族人。

这差别就很明显。

章司马都准备地分辨出了各人的身份,然后就拣着穷的、苦的、老弱病残的判有理。

祝缨喝了口茶,继续将剩下的十二分都看完了,然后随手从中挑出了五份,这五份是她认为有问题的。其中一件就是司法佐跑去福禄县告状的那个张富户的案子。

案情是,两家是同族,张无赖家无恒产,张富户还算本份。说是“还算”,是因为张无赖赌钱输光了家产之后将田产变卖,按照规定,是优先由本族人购买,张富户买了,可他没在官府登记过户,也没上这个税。是两个人私下写了张买卖的契书。

张无赖听说章司马“心疼穷人”之后就跑来告了一状,说是张富户侵夺他的田产。

亲族之间购买田产,价格比市面上会稍低一点,张富户自状给的价格并没有特别的低。祝缨看了这个价,确实,也就是个九折。是比较正常的。

没过户,就是他张无赖的。

章司马就问了一句话:“交税吗?”

张无赖当堂许诺,道:“交!我补交!”

章司马就给田判给了张无赖。

张富户的倒霉还远不止于此,眼下正是秋收呢,这一判,张富户家种了一年的粮就白送出去了。虽不是自己亲自耕的,种子、农具、耕牛、雇农的费用等等他都出完了。买地的钱也是给了张无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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