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扣+生死桥(42)

人群围了一个个一丈五见方的地盘,各自被吸引了。听听,有破灯谜呢:“此物生来七寸长,一头有毛一头光。出来进去流白水,摔干之后穿衣裳。”——哎,大伙哗笑,真荤!

生死桥 [贰](23)

“这不好猜,”他们都起哄,“这不是……那话儿吗?”都不好意思讲了。

“嘿,我说的东西,人人用,人人有。真的,男人有,女人也有!”

“这倒新鲜。”

“我说的是牙刷子,牙刷不是七寸长吗?哪会两边有毛?都一头光的。你们刷牙不用牙粉牙膏吗?进进出出流出白水白沫来了,还有,甩干之后——”

“我不用牙刷套的呀。”人群中反应。

“你不给牙刷穿衣裳,那你刷完牙,自己也得穿衣裳,对吧?”

这荤破素猜的灯谜果然吸引了不少观众呢,都在等这小子又说什么荤相声来——

原来志高又搭了个场子了:“好,我再来一个!”

也是鸟。不过这回不学鸟叫了,他清清喉咙,一人扮了甲乙两声,单口说起相声来——

甲:“你那鸟叫得好听,什么名儿?”

乙:“百灵。”

甲:“我也养了一鸟,就是不叫。”

乙:“你得溜呀。”

甲:“我溜啦,天天溜弯儿,走到哪里它跟到哪里。”

乙:“那还不叫?奇怪,你得喂它,给它水喝。”

甲:“它呀,不吃不喝,还常吐水呢。”

正在此时,丹丹跟怀玉发现他了,马上跳起来挥手,人太挤,挤不进去。二人既是行内,就不叫志高分神,闪身争取个好位置,看他什么新鲜玩意儿。志高见二人来早了,自己还没收摊子,说相声说到一半,脸都热了,忙止住,向丹丹拱手:“姑奶奶您请过那边溜达去!”那批汉子见姑娘家,知是不好听的,窃笑起来,也帮腔:“对呀,这不是人话呢。”

志高江湖起来:“姑奶奶,赏个脸,请请请。这满嘴喷粪呢,拜托拜托,怀玉,你带她去呀。”

怀玉会心一笑,扯她走。

志高方肯继续。观众提醒他:“吐水呢!”

乙:“你拿什么养活它?”

甲:“口袋。”

乙:“挺特别的。那鸟多大?”

甲:“我多大它多大。”

乙:“岁数可不小啦,难怪不叫。毛色可好?棕色的吧?”

甲:“不是棕毛,是黑毛的,也有一两根白的。”

乙:“个子大吗?”

甲:“平常,这么个大。有时蹦的,哎,这么个大——”

乙:“哎唷!我的爸爸。”

甲:“对,就是这名儿!”

志高一鞠躬。他的单口荤相声在哄笑声中挣来不少铜板呢,大家都乐开了,给钱给得爽快。不过都是旁门左道,丹丹哪有不晓得?但听下去,都抹不开,反正随怀玉再逛一阵吧。丹丹努起小嘴:

“他呀,他最坏了!”

怀玉不说是与非,只笑一下。不知他想着什么,丹丹好不疑惑。这个人,摸不透。

丹丹又气了:“你跟他是一伙!”

只见有人在前面摊子上卖皮球,木箱堆着圆滚滚的皮球,有两个孩子想买,问:“多少钱?”

他说:“一个铜板。”

哗,这是多么便宜!原来不是“卖”,是“抓阄”,一个铜板抓一个纸卷,如上面写上“有”,皮球就归他了。

孩子放下书包来抓,两个人,抓了三四次,都是空白的。小贩忙随手抓出几个阄儿来,五六个里头,倒有一个“有”。孩子想,皮球那么贵,要是抓中一个多好,马上屏住气,闭住眼,终于抓起一个——结果又是空白的。身上铜板都没有了,急得泪水也快流出来。

丹丹过去,道:“我给你们抓一个!”付过一个铜板,丹丹一抓,这回竟中了。那人无奈,只好送孩子一个皮球。他们得意地拍着球,谢天谢地地走了。

丹丹拉着怀玉,在他耳畔道:“这是骗人的,我最不喜欢他骗小孩子了,所以破了他的法。”

她挨得那么近,第一次那么近,声音就在旋绕,随着八月的桂香。怀玉竟什么也听不清了。志高搭这场子,要荤的有荤的,难不倒他。场主原是个唱戏的,不过落难了,连《四郎探母》也给洒盐花。观众乐么滋儿地扔下不少,志高跟他四六分账,也捞了一票。

生死桥 [贰](24)

时候不早了,怀玉跟丹丹还没回转,志高左右一瞅,这东安市场最带“洋”气,起士林和国强的奶油蛋糕都很出名,不过他比较爱国强,因为这家的伙计待客热情,身穿白大褂,干干净净。志高盯着做得漂漂亮亮的奶油蛋糕良久,下不定决心,算计一下,不便宜,有红樱桃果的那种就更贵。把心一横,掏出一大把,要了两个普通的,那是自己跟怀玉吃;一个有红樱桃果的,不消说,孝敬丹丹去。

拎着三个奶油蛋糕,蹲在咖啡座的旁边等着。怎么还不来?肚子咕咕响了,先把自己的一个干掉。过了一阵,擦身过尽千帆都不是,又把怀玉那个偷吃了一半。吃着吃着,心里想:待怀玉来了,就让他俩分吃一个好了,反正没人晓得,不免心安理得地连尽两个。

东华门大街的真光戏院今天上的是什么电影?散场了,来喝咖啡、可可的人多起来。国强的伙计送往迎来:“您来呢,里边请!”“您走啦!吃好了。”……

志高忍不住,伸出手指头,把奶油挖一点,匆匆塞进嘴里,然后把附近的拨好,若无其事。人还不来,是他自误,一拈便把红樱桃果给吃掉了——一发不可收拾,终于在他踌躇满志地擦擦嘴角舐舐唇皮时,丹丹喊他:“切糕哥,说送我们特别的东西,是什么吗?”

是什么好呢?志高搔着头,手指头上的一点奶油便揩在头发上了,他犹不觉。眼珠一转,有了有了有了,连忙掏出三张明星相片来,装做是一早预备的礼物,掩饰了他的馋态。

“这是谁?”

“女明星呀。你看看,都是烫了头发的。”

怀玉也凑过头来。

丹丹笑:“她不是演卖花女吗?卖花女也烫头发?不像话。”

怀玉取来一瞧,念:“段娉婷、程莉莉、凌仙,咦,都是《故园梦》的女主角呢。你从哪里得来的?”

“她们在真光随片登台表演歌舞,我央人送我的,现在送给丹丹。”

“这两个不好,段娉婷好,挺漂亮的。”怀玉说完,还给丹丹。

丹丹听得他夸这女明星,心里有点不高兴,马上沉下脸,道:“不漂亮。”不要了。

志高看见丹丹的脸,像马一般往下拉,说不出的嗔怨。趁她不觉,看了又看,忘形道:

“女明星都得靠打扮,丹丹可不呢,不打扮一样的漂亮,丹丹最好看了。”下意识这样说了,志高不知怎地,张口结舌了。

丹丹轰地红了脸,捂住往后转,一根大辫子对准了志高,丹丹道:“不许看,不许看!”心蹦蹦地跳,害怕碰上他的眼睛。很久很久,也不晓得该怎样把捂住脸的双手放开来。

切糕哥最坏了,刚才他还说荤相声呢,丹丹脸更红。

时间骤然地停顿,怀玉明白了一点,也怀疑一点——只是,三个人还得逛市场去。怀玉道:“走吧。”

草草地恢复了常态,镇定了心神。

云团也及时地移开了,被吞没一阵的满月乍涌,银白的一片,轻洒向这热热闹闹的市场。华灯绿树,众生芸芸。东安市场上的行人,竟似分不清春夏秋冬似的,老太太们已穿上扎脚的棉裤了,但摩登的小姐们依然隐露着肌肤。

志高指给丹丹看:“瞧,这‘密斯’脚上穿的是玻璃丝袜。”

“哼,你道我看不出来么?”

“我送你玻璃丝袜?”

“我才不穿呢,怪难看,穿了等于没穿,光着大腿满街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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