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执狂死后寄来的七封信(19)

“妈,你这几年没少看电视剧吧?”

“不看不看,现在电视还要花钱。”谭芬摇摇头,“不过你是不知道城里多无聊,邻里邻居都跟陌生人似的,也找不到人唠嗑,我就找点小说看看。”

“您还看小说呢?”

“看啊。”谭芬说,“要在里面待好几个小时,不找点事做简直要人命了。”

喻晗顿了下,才反应过来“里面”是指医院的血透室。

一股没由来的郁气升到喉间,扰得他有些发痒。

他想咳,却又咳不出来。

谭芬一周要做三次血透,一个月就至少十二次,一年就144次打底,七年……

最难过的七年他没能尽孝,也没能做好丈夫的角色,到头来两方都没能成全。

喻晗看着前方的红灯,说:“他没父母。”

谭芬有些意外。

“他很小的时候就被父母弃养了,又被嗜酒如命的养父收留,动辄打骂,过得很苦。”

“……也是可怜。”

好不容易长大,遇到喜欢的人,自然不愿轻易放手,用尽一切办法抓在手心,可心里的不配得感却总是拉扯着理智,告诉自己一切都是你强求来的,他不爱你。

抓得越紧,失去得越多。

可偏偏又不敢放手,怕一松手人就彻底不见了。

“他养父已经去世了,亲生父母最近几年也相继离世。”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贺平秋没什么反应,接到那边的电话也只是说了句与我无关。

他就像一艘在深海里飘荡的小舟,喻晗是他唯一能停靠的岛。

“不养就别生啊,再穷也不能扔小孩……”

喻晗不置可否。

“不过以前扔的一般都是小女孩……他是不是有什么缺陷?”

“没有。”喻晗道,“四肢健全,长相正常。”

贺平秋唯一的缺陷是遇到喻晗后才有的。

“造孽啊……”谭芬叹了口气,“你是不知道我们那个年代死了多少女娃……”

“你还没生下来的时候我就跟你爸说,不管你是男孩女孩我都得要,爷奶要是敢做什么,我就拿着菜刀去跟他们拼命。”

“怎么听着还有些遗憾?”

也许是儿子的态度太寻常,好像并没有因为枕边人的死亡过于悲伤,谭芬也轻松了少许,顺着这个话题聊了下去。

“你不知道我怀上你的时候每天都想着打打杀杀,拿菜刀去拼命的法子都在脑子里演练好多遍了,就怕你爷奶背着我扔我娃。”

“那时候苦啊,哪里能跟现在比。”谭芬长吐口气,“早些年你刚毕业的时候,我就跟你爸想着筹钱给你在市里买套房子,万一你哪天带女朋友回家了,也好有个准备。”

“我那时候以为自己够开明的,还在想你们小两口结婚了要是不想要娃都行,我肯定不催生。”

“但没想到我直接找个男的结婚了。”喻晗也笑,“开明没开到点子上。”

“可不是。”谭芬说,“你们领证领得太突然了,我和你爸都没想到你竟然敢偷户口本。”

从前一直开朗懂事、找不到瑕疵的孩子一闹事就闹了个大的,老两口好两年没缓过来。

“妈。”喻晗突然叫了声,“对不起。”

“也没什么对不起的。”谭芬现在想开了很多,“你那时候肯定也是觉得我们不会同意。”

事实也是如此,如果老老实实出柜,喻见生估计会直接把户口本藏起来。

谭芬倒是没生气多久,她不怪喻晗,只是现在常常想,能让喻晗这么一个孝顺懂事的孩子急到去偷户口本结婚,该是有多喜欢。

现在人死了,她的晗晗又该有多难过。

“那孩子叫什么名字?”

“贺平秋。”喻晗说,“祝贺的贺,平安的平,秋天的秋。”

谭芬在手心比划着这个名字,记住了。

-

喻晗不喜欢医院。

他打小身体就好,很少进医院。

成年后再跟医院交道,不是与母亲有关就是和贺平秋有关,都不是什么能轻松带过的回忆。

见母亲掏出小包,喻晗才知道每次过来还要准备不少东西,除了必需的病历卡,还要带水杯、纸巾,小枕头,压脉带,防止低血糖的巧克力……

好在喻平生提前就放在了袋子里,喻晗对一切流程都很生疏,连血透室的门在哪都不知道,但谭芬早已轻车熟路。

他坐在外面的家属等候区,看着血透室的门,恍惚感觉前方亮起了冰冷的红灯,好像又回到了当年。

他在手术室门口等过两次。

第一次是母亲的肾移植手术,第二次是出车祸命在旦夕的贺平秋。

同一场车祸出来,喻晗奇迹般没出大事,他大脑一片空白地等在手术室门口,医生下达了一次次的病危通知书,追问亲属什么时候到,需要尽快做是否截肢的决定,否则命都可能丢掉。

喻晗当时撒了个谎,他说:“我是他爱人。”

医生问他:“你能决定吗?”

他回答:“我能。我们已经结婚了,我有这个权利。”

那时喻晗还不知道贺平秋真的喜欢自己。

他签完字后还苦中作乐地想,要是换个没良心的人就一直拖着不管,贺平秋一死,母亲几十万的治疗费也就不用还了。

但也只是想想,他又祈祷希望贺平秋醒来不要怪他,丢掉一条腿总比丢命好。

只要贺平秋活着,他下半辈子做牛做马报答都行。

但他没想到贺平秋不要他的做牛做马,他要他的身体,还想要他的心。

谭芬走出血透室的时候,喻晗都没反应过来。

时间真快啊,几个小时唰得一下就过去了,他都不记得自己坐在这里都想了些什么。

谭芬穿得多,上车的动作稍显笨拙:“刚开始做透析的时候最难熬,在里面一躺几个小时,简直要命哟!现在倒是习惯了,看看小说,和病友护士聊聊天,好像也还行。”

“您用手机看小说啊?”

“啊。现在科技发达了,看书都不用带着厚厚一本砖头了,想看什么网上都能搜。”

喻晗想了想,带谭芬去逛了逛附近的商场。

虽然今天年三十,但商场并没有关门,一直营业到下午三点。

“太贵了太贵了,不要。”

“平板看小说方便点,字大,对眼睛好。”

和母亲逛街的过程中,喻晗难得没想别的,他专心陪伴心情不错的母亲,给她买了个平板,买了套新衣服,想了想也给喻见生买了个新手机,还有一套新衣服。

“新年新气象,要穿新的用新的。”

“赚钱不容易……”谭芬虽然心疼,但也没太扫兴,“你爸看到肯定要故意板着个脸,但心里估计乐开花了。”

喻晗现在对喻见生没什么怨气,也提不起来去怨的力气。

只要活着,怎么都好。

“你们高兴就好。”喻晗说,“心态最重要,千万别多想。”

“我现在心态好着呢。”谭芬说,“你爸也变了不少。”

喻晗把买的一堆东西扔进后备箱,上车后边启动车边问:“爸最近怎么就想开了?要我带他回来?”

谭芬会松口是喻晗预料之中的事,他明白母亲心软。

但他爹迂腐固执,又好面子,竟然也能同意儿子带个男人进家门。

“人年纪大了,心就容易软。”

“你爸最气的其实是我当初刚做完手术一个月,你就敢偷户口本跟个男人结婚,也不怕把我再气进手术室。”

喻晗扯了下嘴角。

他知道这么做对不起父母,但怎么能不做。

贺平秋挽回了他母亲的命,至今他父母都不知道那场肾移植的主刀专家不是什么突然大发善心让他们插队,而是贺平秋找的关系。

而母亲手术刚过去两个礼拜,贺平秋又为救他失去一条腿。

截肢手术后,贺平秋死气沉沉地度过了半个月,经历了发疯、不敢接受现实甚至是自残以后,突然来了句:“你说你对我的恩情无以为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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