燥(12)

作者:达尔彭 阅读记录

至少政语小时候大部分乐高都是施羽京买的,政宗实也给他买过,政语总不满意,说政宗实买的不是他喜欢的什么总动员。

政宗实只顾买玩具,并不管政语喜不喜欢,在他眼里玩具都长一个样。

饭菜上齐,政语迟迟没有给聊天框发任何消息。

最后切出聊天框,翻到羊咲的微信:明天不训练吧?受这么重伤,应该去不了训练。

发完就把手机平铺桌面,政宗实稍一低头吃菜,就能看见亮晃晃的手机屏幕上二人的聊天框。

满屏绿油油的会话条。

羊咲仅仅象征性地回了几个字。

政宗实喝完一小樽冬瓜汤,政语手机屏幕还是亮着的,仿佛设置了用不熄灭,终于跳出来一个白色的会话:不去。

政宗实以为儿子肯定要说几句废话,结果政语咬着筷子,斜眼看见那则消息后,抬手把手机屏幕关了。

“吃饱了没,爸。”

“给叔叔发消息。”政宗实还记着这一茬。

惹得政语很烦,“他又不是我妈,我干嘛管他心情?”

政宗实不说话,垂着眼夹菜,政语又问:“难道他会是我妈吗?”

问完,政语愣了一下,放下了筷子,没有食欲。

关于他的妈妈,这是父子二人之间的禁忌话题,像薛定谔的猫,关在匣子里,政语的妈妈便是那样的存在。

感受到儿子的低落,政宗实给政语递了一张餐巾纸,自己擦擦嘴,“吃饱了?叫服务员来结账。”

政语坐着一动没动,政宗实等了一阵,只好自己起身去叫。父子俩习惯性开包厢吃饭,服务员站在外头,政宗实结账之际,政语再次打开手机,给羊咲迅速回了消息:刚刚在吃饭没看到。

政语:吃饭了吗?想不想看电影?

羊咲洗好碗,盯着爸爸把药吃了,收掉散布在家中各个地方的酒瓶子,全是空的,易拉罐捏扁,玻璃瓶装好,打包好一大袋,抱着垃圾袋出了门,回来之后,他才看见政语的信息。

他不知道政语想做什么,毫无波澜地回复他:你还想被打?

政语:不打不相识啊咩咩。

羊咲:没空。

政语没有回羊咲信息了。

羊咲将手机随手丢在床上,又干了一会儿家务,短短三天,地面已经积了一层灰,垃圾桶满了,他爸爸没有丢。

受着伤,羊咲做事做得慢,平日半个小时可以做完,他拖着身子做了一个多钟,一直到十二点,入睡前,羊咲艰难地洗了个澡,拿出药膏,和过去那几日一样,给自己抹药。

家里没开空调,略显闷热,乳白色的药膏涂在腿上便化开了,医生说用量需要大一些,不停按摩揉搓才有效果。

背部他按不到只草草抹一抹,涂多一些,晾在背上,前几天在医院,他会让护士帮忙一下。

腿上的伤他才能格外照顾到,屈起腿,脚踝上挤上一大管。

他还没动手揉,放在手边的手机响了起来。

陌生的一串号码。

第14章

“喂。”

“宗实,在忙吗,宗实?”电话那头男人的声音略显沙哑。

“伯父。我没在工作,在家陪儿子。”政宗实刚说完,坐在沙发上的政语忽然起身,举起手机去了阳台,政宗实望着他的背影,听见电话那头的人说:“小语也有……快二十一岁了吧。”

“嗯,还有半年过生日。”

“噢,噢。”男人感慨道,粗哑的声线,说话已然模糊不清,“都快二十一年了。”

政宗实又看了一眼政语,政语很高,正在阳台左左右右走来走去,手里拿着的还是政宗实放家里当座机用的手机。

“我前段时间,托人去看了庞丽,烧了点东西给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哎,这段时间,她老托梦给我,说梦见邱学丰,说学丰要回家了……你说,庞丽为什么要托梦给我一个老头呢……”

政宗实心下一沉,陈旧的昔日回忆涌上心头,握手机的手指抖了抖,良久他说:“可能很久没去看他了。”

“谁?庞丽吗……”

“阿丰。”政宗实缓缓吐出两个音,“两年前小语成年礼,我去看了他一次,之后,阿丰就让我不要再去看他。”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长叹,“你再去看看他吧,二十年了,已经、已经到最低年限了……当初律师不是说,无期徒刑,二十年后,还是有机会出来的吗?就算是为了庞丽……”

政宗实大抵明白老人想说什么了。

“我就不去了……我就不去了,他也不认我。”老人的话满是不舍,“你替我去看看他吧,二十年了,宗实,老头子我最后求你一件事,看看他能不能争取,争取减刑出狱,好不好?也不用你做什么,你看看能不能给他机会立下功……”

政宗实站起身,上楼,短短的几阶楼梯,不足以让他思考是否答应老人的要求。

老人是邱学丰的父亲,老人家如今七十古来稀,眼盲了二十余年,身体也不好,实在禁不起政宗实一点点苛责和拒绝。

能让政宗实犹豫的,一部分是因为老人早就不是邱学丰户口本上的爸爸了。俩人年轻时闹太僵,断了父子关系,是真的越老越糊涂,每年都要给政宗实打电话,求政宗实替他这个眼盲的老家伙去看看邱学丰。

政宗实通常都会去,并非全是为了老头,也是看在阿丰和他多年的交情,二十年前,他是政宗实开下第一间独属于自己公司的最初投资商。

更重要的是,邱学丰才是政语的亲生父亲,每年去,邱学丰都要看政语这一年重要时刻的照片。

足球拿奖的、高考的、中考的、小升初的、小学少先队员入队仪式的、幼儿园毕业的、刚学会走路的。

“我想想办法吧,伯父。”政宗实如实回答,“我不能保证。”

“好,好……再替我去看看他成吗?”

政宗实保持缄默,从卧室柜子里翻出一张塑封好的相片。

“就当是为了庞丽……”

“如果不是因为阿丰,庞丽不会那么早走。”政宗实有些无法忍受,“伯父,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一点。”

沉默许久,对方答着:“……我知道的。那……就当是为了小语。”

“为了小语,再看看阿丰吧。”

政宗实没有应承,挂断电话,长长舒气,坐在书桌旁,幽幽台灯一盏独亮,照得政宗实眼眸更为漆黑深邃,深不见底,仿佛那深渊巨谷,投下一粒石子也得不到回音。

他收好照片——那是政语刚出生,被穿着病号服的庞丽抱在怀里的一幕,庞丽的面容被长发遮去一大半,掩盖住憔悴,政宗实知道,这是庞丽用尽所有力气留下的照片,唯一一张,和儿子的合照。

政宗实从没有如此矛盾。

他不曾设想政语的亲生父亲出狱后,他要如何做?

“归还”政语?亦或是继续瞒着他?他乐意,政语乐意吗?邱学丰呢?

政宗实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属于自己的家,顷刻间显得岌岌可危,也显得一丝滑稽,对外他那么爱护家庭,这个家庭却不过是填满了他幻想的屋子。

他哪来的儿子?哪来的伴侣?哪来的至亲至信?

如果政语今天不提“妈妈”,政宗实或许已经习惯性地将政语视为己出,也默认了政语始终把他当父亲看待。

可政语二十岁了,政宗实还记得,他也是在这个年纪强行逼问母亲自己父亲是何下落的。结果不尽人意。他那便宜爹不如不认的好。

可还是因为这件事,政宗实和母亲闹掰了。

一方不能理解自己辛辛苦苦养育二十多年还非要哭着喊着见那从不付出的人,一方不能理解不过是见一面又如何,政宗实不求要一个完整温馨的家,他只想知道自己来时的路。

所以政语如果要寻亲,要见邱学丰,政宗实断不会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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