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依旧笑春风(41)

没有人知道那种滋味,绝望得几乎可以令人发狂。

直到他再次望见她。

她在礼堂外的窗边,装扮如同再寻常不过一个女学生,可是于千人万人海里头,他一眼就望到了。

那是刻骨铭心的身影,如同烙铁,一处处深深烙在心底。期望了太久太多,在看到她的一刹那,犹以为自己又是眼错。

可是明明是她,真的是她,是她。

已经有值夜的侍从官听到动静,谨慎的在走廊外放重了脚步走了个来回。意在静侯他的传唤。

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他这样爱她,她也不过视若不见。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他成全她:“来人!”

“报告。”

“将她带出去。”他冷漠的看着她的眼睛:“这个女人意图窃取机密情报,交给六组去处理。”

“是。”侍从官谨慎的回答,伸出手来。

“别碰我。”她微微仰着头:“我自己走。”

她走掉了,地上还扔着她的衣服,暗蓝凤尾图案的旗袍,一尾一尾的翎毛,在灯光下幽幽闪烁着孔雀蓝的光泽。一双崭新的白色镂花漆皮鞋,起初被他随手脱下来,一只扔在衣服上,另一只不知踢到了哪里,她是赤着脚走的。身侧是圆粗的雕花橡木c黄柱,他突然发疯一样,将头重重磕在那柱子上,“砰”,沉闷得像是远远有人开了一枪。花纹的棱角深深嵌入皮ròu中,血凝滞地流下来,痒痒的,像是细微的小虫缓缓的蠕动而下。他纹丝未动,仿佛籍着额头上的痛楚,才可以减轻那种椎心刺骨的感觉。

侍从官在虚掩的门外问:“颜先生?”

“滚!”他骤然发作,歇斯底里:“都给我滚!”

门被无声的关上。

他很慢很慢的,很慢很慢的蹲下去。拾起她的衣服,冰凉的缎子,酸凉的水钻,空气里还有她的香气,氤氲不散。

嗒!

小小圆圆的血印,滴落在她衣服上,血糊住了他的眼睛,他也并不伸手去拭。

嗒!嗒!

更多的血滴下来,叠在那孔雀蓝的翎羽上,他眩晕地盯着那片渐渐濡散血红,死死盯着。

特训科六组是专门负责审问关押间谍的机构,牢房并不大,十步长,六步宽。什么都没有,不仅没有c黄铺,连稻糙都没有一根。冰冷的水门汀地面,反射着走廊里路灯幽冷的光。

她抱膝静静坐在角落里,身上还穿着他的寝衣,开司米柔软而轻暖,只是手足已经冻得青紫,渐渐麻木失去知觉。

天亮了。

咣啷一声门被打开,军靴沉重的声音踱进来。

“姜重兰,”军靴在她面前停住:“起来!”

她被粗鲁的扯了起来,因为四肢麻木,她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就被拖出了牢室。

走廊的尽头是一间极大的屋子,没有窗子,灯开得雪亮。墙上整齐挂着一样样的刑具,地上生着四个火盆,盆中刚添了炭,火苗熊熊燃着,空气里还有皮ròu烧焦的味道,中人欲呕。门在她身后缓缓关上,将一切隔绝在外。

她从来没有体会过那样多的痛苦,当奄奄一息的时候,偏偏又有一桶冷水兜头浇下,寒彻身心,逼迫她哆嗦着醒来。十根手指早就血ròu模糊,看不出任何形状来,血还在一滴滴的往下滴。

每寸肌肤都在痛,万千根神经都无比清醒的感受着痛觉。痛!痛不欲生。

竹签一根根钉进去,再拔出来。

她几乎可以听见自己指骨破碎的声音。

她再次昏阙过去,然后重新被辣椒水呛醒。她麻木的想,离死还有多远呢?

可是她没有死,像是只沉重的麻袋,被拖回牢房去,扔在地上。

地上很冷,连只蚂蚁都没有。窗齿上挂着尺许长的冰柱,反射着晶莹的日光。

天晴了。

这个冬天这样寒冷,连有太阳的日子都这样寒冷。

她想起许久之前的悠远冬日,为着讨好她,他专门抽空陪她去积泊潭看雪。

天地间一片白茫茫,雪仍搓棉扯絮般落着,绵绵无声。潭水早就结了冰,像一面琉璃镜子。他替她围好大衣貂皮出锋的领子,小心翼翼的问:“冷不冷?”

她没有回答,他也早就习惯了,很多时候她并不理睬他。睫毛上落着雪花,像是朵绒绒的小白花,挡去视线中的大半。远处可以看见侍从室放出去的岗哨,一个一个的小黑点,从山腰散落下来。她心里只在盘算,怎么样开口套问他进攻翼州的准确日期。

后来她还是问了:“你几时走?”

他迟疑了一刹那,然后就笑了:“你要是想我留下来陪你,我就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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