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幕戏(219)

但她是想要告诉他那句话的,也许对聂亦来说她的原谅无可无不可的,但对她自己来说,那是有些重要的。

她用力半坐起来,自己拿了靠垫靠在身后。听到她的动静时,聂亦转过头来。“需要帮忙吗?”他客气地问。

她摇了摇头:“不用。”开口时才感觉到自己嗓音的沙哑。

聂亦示意她c黄边有倒好水的保温杯,她捧着被子小心地泯水润喉。“十一月初雪的时候,”她说,“我无意间逛进一座寺院,遇到了一个小喇嘛。我们一起喝了茶。小喇嘛告诉我人因参不透才会痛苦烦恼。我想我也是参不透。小喇嘛说,我之所以参不透,是因为我什么都不相信。”

聂亦没有回应她的话,只是微微抬头看她。她嘴角抿出一个笑容:“那时候我觉得,这多荒谬,想要解脱于人世的烦恼痛苦,难道只需要相信这两个字吗?可后来,我想通了。的确就是那两个字罢了。小喇嘛说他相信他的佛,世间的所有悲苦佛都经历过,时间的所有道理和逻辑都在佛的智慧中,因此于他而言,世间并无新事,也没有什么不能解脱的痛苦。我固然觉得也许只是因他经历得太少,但也不得不承认,那套理论是行得通的。只要你相信了,许多事情便不用去烦恼了,面对它们时自然有可以参照的办法。”

她沉默了一下:“怀疑是好的,因为它是思辨的,但思辨带来的飘摇心也是烦恼的根源,不是吗?”像是自言自语:“人总是需要坚信点什么,或者说信仰点什么。”

徐离菲其实有些惊讶,这些话她竟能说得如此流畅,在她一遍又一遍思考的过程中,大多时候它们是混沌的,就像她记忆中曾经玩儿过的万花筒,千变万化,无形无状。但此时它们自然地从她口中流淌而出,那小喇嘛的话来说,说不定是一种冥冥中的指引。

她看着聂亦,面对他时第一次发自心底地叹息:“你那样聪明,一定比我更早懂得,你也是因为根本就不相信。”她停了停:“你其实既不相信你可以带回聂非非,又不相信你再不能带回她。若是坚信了能够带回她,那就该做更多的实验,无暇顾及任何痛苦。若是坚信了不能再带回她,那便是该回头看看这荒芜生命的时刻了,如何去面对又该去做些什么,你现在这样……”她偏头:“只是被动地在绝望中等待而已吧,这又有什么意义呢?难不成你还天真地渴望着奇迹发生,向往着有一天她能够自己回来?”

她记得康素萝所说的那些话,这在她看来她已经挑选了最温和的言辞,她不知道聂亦的内心是否有所触动,他的表情实在太过平淡,没有丝毫波动,他安静地坐在那个沙发里,连坐姿都没有改变。在他结束那些沉重言辞的三秒后,他可称平和地回复她:“我想我们没有再讨论这个话题的必要。”连回复的节奏都把控得刚刚好。

她并不期待这些话能够立刻打动他,因此轻轻地叹了口气:“我只是想说,我不再恨你了,因为我已经找到了我的答案。你呢,聂亦?你什么时候才会接受你的答案,开始新的生活?”

依然是节奏刚好的回复:“对我来说这是一道无解的命题,因此不会有答案,就算我是在天真地渴望着奇迹发生……”那话音有一点冷酷的百无聊赖:“这也和其他任何人无关。”

徐离菲心底一窒,两秒钟道:“如果这是你的选择……”她没有将这个句子说完整,看了会儿压在手边的被子,轻描淡写地过渡了话题:“无论如何,这场谈话还是有意义的。”她停了一会儿,嘴角抿出一个笑:“我其实并不相信至死不渝的爱情,我爱过一个人,到头来我却只想让他痛。可你和聂非非,你们只是不可思议。”她抬头看他:“这样吧,你也不必再来了。”看他疑惑地皱眉,她轻声补充:“要是眼睁睁看着我在你面前离开人世,与你而言,不啻于亲眼看着聂非非从你面前再一次消失掉吧?”她闭了闭眼睛:“我想着太残忍,所以你最好不要再出现了。”

不大的空间里全然寂静,似乎能听到光尘飞舞的声音。

徐离菲睁开眼,看到聂亦愣在那里,落在她脸上的目光含着震惊,几乎有些失态了。这可不多见。她笑了笑:“这是不是我最像她的时刻?”她甚至眨了眨眼:“头一次全心全意为你考虑的我,是不是特别像聂非非?我这一生唯一像她的时刻,是不是就是现在?”她知道这些问题每一个都非常残忍,她并不是想刺激他,她只是想让他接受他已知的那个事实,她可以像聂非非,但是不是;谁都可以像她,但谁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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