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朝(129)

  柳息风摇头,说:“我已经决定不写了。”

  李惊浊坚持说:“你要继续写。”

  柳息风拿起所有稿纸,说:“跟我来。”

  李惊浊说:“去哪里?”

  柳息风走到门前的水塘,把所有稿纸一起浸到了几天前刚蓄上的水里。

  “你干什么?!”李惊浊赶紧去抢救。

  他本想把稿纸救出来吹干,没想到柳息风用的墨水是水溶性的,只是在顷刻间,几十万字全部溶进了水里,再也捞不出来。

  “你——!”李惊浊抱着那些稿纸,就像抱着一具刚失掉生命的尸体,“柳息风你疯了?你不写就不写,为什么——”

  “《太平镇》写得不错。”柳息风很平静。

  “你也知道写得不错?”李惊浊觉得不可理喻。

  “嗯,就是知道,所以才不能留着。”柳息风看着惨不忍睹的稿纸,“李惊浊,你可能没法理解这种感觉……我只要一看到那些还未完成的稿纸,就要疯了,疯了一样地想写完它们。”

  李惊浊低吼:“所以我让你写啊!”

  “但是我不能。”柳息风说,“你喜欢它,我很高兴。因为太高兴,所以更不能留它在手里,否则我真的会忍不住继续去写的。你明白么?它是我曾经亵渎你珍贵心意的证据,给你看,是想对你坦诚,但是我不会允许自己再动一下想要写它的念头。”

  “可是你……”李惊浊想起方才在餐桌上,柳息风讲起《太平镇》时的神采——

  拂开眼前活生生的千篇一律,去想象另一种已经死去的风流。

  太平风流。

  柳息风的眉眼间,话语间,都是对它的爱,可是一念之间,竟真的就让它这么轻巧地死去了。

  “不用觉得可惜。”柳息风笑了笑,说,“还会有更好的。”

  “可是我想要你写。”李惊浊盯着柳息风,认真道,“如果是我要你写的,也不行么?”

  李惊浊想,《太平镇》比《禁止说话》更好,比之前他看过的柳息风写的任何一本都要好。柳息风写东西很快,《太平镇》是从今年春天才开始写的,但这不代表《太平镇》是几个月就能写出来的东西。几个月,是把字写到纸上的时间。而写一本书真正需要的时间其实等于作者的年龄。

  二十九年。李惊浊不想要柳息风放弃。

  柳息风拎起一页面目模糊的湿稿纸,说:“它已经成了这样,不要再想了。”

  李惊浊沉着脸看了半天那纸,忽然灵光乍现:“余年那里有复印稿,你上次给他寄的。”

  “他那里也只有第一部。”柳息风说,“不要想这篇了。以后会有更好的,信我一次。”

  李惊浊相信柳息风能写出更好的,可是还是闷了两天。

  十月六日上午,李夫人打电话来,问HIV的检查结果。

  从中元到今天,刚好过了六周。

  本来李惊浊是答应了明天让柳息风陪着去做检查,但是他现在觉得索性就今天做了,省得母亲担心,也省得明天柳息风等报告的时候担心。

  于是他对电话那边说:“我等下就去抽个血。出结果应该很快。”

  李夫人说:“肯定没有事的。”又有些自相矛盾地说,“一有结果赶紧告诉我。我们都在等。”

  李惊浊应了好,要她放心。

  在自己医院什么都方便,李惊浊跟导师打了声招呼就用导师的门诊账号挂了号开了检查单,打出条形码贴在采血管上,再让自己科室的护士姐姐帮忙抽了一管子血,就直接把管子送去检验了。

  负责检验的医生里正好有一个是他本科时的同学,接了管子就说一出结果就发消息给他。

  李惊浊也没时间等报告,道了谢就回去继续跟导师的门诊了。

  到了傍晚,柳息风照常去接李惊浊下班,李惊浊一上车就说:“今晚不加班。”

  柳息风高兴道:“真的?今天正好有朋友送了新鲜螃蟹和银鱼,回去就做给你吃。”

  李惊浊说:“先去一趟超市。”

  柳息风点头,说:“以后你还有什么要买的,可以提前告诉我,我来之前就顺路买了。”

  李惊浊说:“一起逛超市,不好么?”

  “好,当然好。”柳息风一边开车,一边笑看一眼李惊浊,从善如流。

  到了超市,李惊浊随手拿了几样水果,然后就去结账。

  柳息风往推车里看:“你这么喜欢吃芒果啊。”

  李惊浊也往推车里看:“哦,我拿了芒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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