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道(20)

安裕容走近瞅瞅,除了胸罩和领结,也还颇有一些看起来比较正常的西式衣裳。质地特别好的当然是不见了,寻常衣物还是可以分上一分的。于是招呼各人前来认领。人质们都没想到还能多此一项福利,愤愤不平的心情莫名好了不少。是夜,集体睡了个安稳觉。

次日,情绪平和的人质与心情愉悦的匪徒度过了安详宁静的一天。

距离上次洗澡已然过去三天,不少人又有了替换衣裳,再次成功申请到洗澡机会。

安裕容还是一身湿嗒嗒从溪边走回来,预备站到门槛上吹风。看见四当家坐在石阶上,装作不经意蹭过去。没错,这回四当家把监视他洗澡的重任放心交给别人了。

近了才发觉,对方手里居然捧着一本书。不是别的,正是自己当初扔给徐文约打发时间的那本《一个风流女人的故事》。想必是混在战利品当中,被四当家拣了出来。别人拿的都是自认值钱的小玩意,这位四当家倒是与众不同。

安裕容认为他应该完全看不懂,但对方一副沉浸其间的样子,一页页翻过去,间或端详思索片刻,倒似是看出了兴味。安裕容不觉好奇,又挪了挪脚步。

四当家警觉性相当高,他刚走近一点,便抬起头。

安裕容住脚:“抱歉,打搅了当家的雅兴。只是当家的手里这本书,不巧正是在下行李中的……”

四当家捏着书脊抖抖:“你的?”

安裕容面带笑容回答:“归国途中海上漂泊,无聊时消遣之物。故事虽离奇,亦不乏有趣之处。四当家愿意欣赏,在下荣幸之至。”

“油嘴滑舌。”四当家冷淡地吐出一句评语,不再理他,接着翻看手里的西文书籍。书中不少黑白插图,与华夏风物大是不同。看了一会儿,大约终究抵不住心中好奇,见安裕容一直站在边上没动,遂问:“这些曲里拐弯的西洋文,你都认得?”

“在西洋大陆混了几年,入乡随俗,也就学了个囫囵。”

“你说说,这里头都讲什么?”

安裕容耐着性子在旁边杵了半天,等的就是这句话,这可是与四当家拉近关系的大好时机。谁知临到开口,骨子里浪荡不羁的本性忽然发作,欺负人家对着西洋文好比睁眼瞎,顺嘴就胡说起来:“这书讲的是一群海盗劫持了许多人质的故事。”

四当家抬眼瞅了瞅。安裕容一个激灵,这眼神可真够利的。然胡诌已经开了头,断无半途而废之理,一本正经道:“米旗国是个群岛之国,自百年前依靠机器崛起,造船远航,堪称世界海洋霸主。其国人皆热衷于远洋探险,此类航海冒险奇遇小说最是受人追捧。”说着站近两步,伸出手指点点封面上的标题:“此书名曰《一群侠义海盗的故事》。”

四当家却翻开一幅插图:“这图画分明是花园洋房喝酒聚餐之类,怎的是海盗故事?”

安裕容连停顿都没有:“海盗出洋航海之前,不少都是上流阶层的体面人。也有海外寻宝发财之后衣锦还乡的,寻个门路荣升贵族,亦属常事。”

似乎是相信了,翻开第一页,四当家道:“这里都写了什么?一句一句说。”

安裕容这才想起之前因洗澡事件发生冲突时,被对方要求一句句数着翻译,顿时懊悔不已。不该贪图一时口快,结果作茧自缚,给自己挖了个陷阱。

果然,才不过说到第三页,四当家便打断他:“你方才说这一句是什么?”

安裕容难得有些磕绊,重复了一遍。

“不对。”四当家翻回第一页,“此处这一句,与适才那句用词分明有十之七八相同,你说的意思,可没有一丁点能搭上的地方。”那锋利得如刀子一般的眼神再次扫射过来,“你撒谎。”

饶是安裕容厚比砖石的脸皮,也有些烧得慌。更怕对方发怒翻脸,赶忙赔罪:“四当家英明。是我糊涂,西洋人大胆开放,这书中充斥着市井荒淫之词,着实是不好意思直言。想着给四当家解个闷,不如说些别的故事……”

四当家合上书:“重来罢,这书叫什么名字?”

见他没有动怒,安裕容立刻道:“是《一个风流女人的故事》。四当家请看,此处是‘一个故事’,后面两词,依次为‘风流的’、‘女人’。这盎格鲁语与我华夏语言全然不同,不单文字殊异,便是语序,亦大有区别。”

四当家点头“嗯”一声,道:“从头说起,别想糊弄我。发现一个胡说的地方,罚你灶房烧火一日。”这几天下来,他早发现了,这姓安的一身公子哥习气,都这步田地了,还恨不能每日一个澡。

安裕容早知四当家脑筋既灵,眼睛且毒,更别说万万不愿沦落到灶房去挨烟熏灰呛,哪里还敢糊弄。一句一句,实实在在翻译给对方听。只是他倒也没冤枉了这个故事,确属西洋市井荒淫之词,讲的是一个上流社会的有钱寡妇在众多情夫间周旋的故事,情夫之中当然少不了个别冒险发财的海盗,他此前胡诌,也算不得全是撒谎。因此书内容大胆,文辞优美,便是在米旗国,也引发了许多争议,是部十分有名的流行小说。船上别的乘客遗下不要了,安裕容听说过没看过,顺手捡到了自己的行李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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