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道(21)

此后数日,一到下午,安裕容便给四当家口头翻译,好比茶馆里连本说书。轮到在院中监视人质的匪兵,往往也凑过来旁听。听到香艳露骨之处,还要评点议论,意淫联想一番。只是碍于四当家在座,没有闹得太过。他们不敢再打女人质的主意,倒是拉着安裕容问了许多西洋大陆奇闻异事,尤其是与女人相关的部分。安裕容顺着故事情节,张嘴瞎吹,把一帮匪兵羡慕得口水直流,双方关系竟然因此融洽不少。偶尔偷觑几眼四当家,始终沉着脸面无表情,也不知做何想法。

没几天安裕容便发觉,四当家记忆力极佳,不过这些时日,已然认识了不少西文词汇。这才明白,人家趁此机会,将一本艳情小说直当了西文课本。而他自己想要通过拉近关系套话,了解外界消息,却是一丝一毫也没能套出来。

安裕容跟绑匪打得火热,对全体人质来说都不是坏事。约翰逊还特地给几个心眼格外耿直的洋人做了解释,以确保没有人跳出来闹事。只是一天天过去,外界消息丝毫感应不到,便似与世隔绝了一般,总叫人想起来便心中不安。

如此这般,时间过去半月有余。夏历六月初天气,外边已然热似火炉。豁达如安裕容,在连续几日自我安慰,如此长居深山,权当避暑之后,突然发觉早晚两顿杂粮野菜粥有变得越来越稀薄的趋势,终于也觉得坐不住了。

自从把人质圈养在玉壶顶上,由四当家看守,就一直没有要故意虐待的意思。杂粮野菜粥越来越稀薄,只有一个可能,匪兵们粮食不够了。上千人的队伍,粮食本来就是大问题。人质被劫半个月后发生粮食危机,至少说明两个问题:第一,劫车之前,这帮匪兵存粮便即将告罄。恐怕粮饷不足本就是劫车的主要动因之一。第二,匪首与师爷最开始虽然忙着清点瓜分战利品,这么久过去,总该与当局接触交涉过了。到如今会出现粮食危机,恐怕这接触与交涉成果有限,未必如劫匪一方最初所想那般顺利。

安裕容把自己想法与约翰逊、阿克曼,包括三位夏人中默认为头的那位尚先生,一起说了。几人合计一番,做了种种推测。然而无论如何,总得直接面对匪兵中的决策者,匪首或师爷,才有改变局面的可能。成日与他们待在一起的少年四当家虽然厉害,也不是不讲道理,却并非有权拿主意的人。况且这位四当家对于超出看守人质之外的事,皆持消极态度,连传讯都懒得应承。

“匪徒绝不至将我等饿死在此。既是暂无可为,不如静观其变。”商议到最后,尚先生做了总结。

安裕容摸摸肚皮:“只是避暑加辟谷,有点不好扛。”

这句是拿夏语说的。尚先生接道:“仙台山此地过去本是道家清虚派的一处道场,没落不过两百年。沦为匪巢,亦不过近十余年的事。”

熟悉之后,尚先生的话也比开始多了不少。

“先生当真博学。如此说来,在此地辟谷,说不定大有机缘,有望得道成仙。”

尚先生笑笑,不再答话。安裕容觉得此人有些神秘,也住了嘴,仰躺着享受凉爽清阴,也免得肚子里的汤水消化太快。

人质们在深山避暑乘凉,当然不可能知道,外边某些人因为他们,日子焦灼难熬,确乎好比架在火上炙烤。

被烤得最厉害的,是北方新军统帅祁保善手下的交通总长与外务总长。此二人在皇帝逊位前,本是前朝内阁交通大臣与外务大臣。皇帝逊位时,忠心保皇者纷纷辞职,这二位也跟着辞了。祁保善以新军统帅身份总领北方事务,军务当然自己一手抓起,政务却不可能全部兼顾,遂亲自上门,以国计民生大局为重这般高尚的理由,请出了好些位阁臣,替他打理日常政务,其中就包括如今的交通总长与外务总长。

盘踞兖州奚邑仙台山的匪徒劫掠申城至海津特快列车,且将数十位西、夏乘客掳至深山老巢。两位总长得到消息,立即与祁大统帅紧急密谈,商讨对策。等到消息传开,各国领事馆纷纷施压,这两位更是亲自奔赴前线,预备与匪徒谈判周旋,营救人质。只是他们没料到,那匪首傅中宵竟是狮子大开口,辗转传过话来,提出了单凭两位总长无论如何也无法做主的条件:承认傅中宵所率匪兵队伍为兖州护国独立军,傅中宵本人任军长;一次性提供三年粮饷,将仙台山及整个奚邑城划归他傅中宵所有;不但如此,还要将津申铁路兖州奚邑段控制权交到他手里……

不等祁保善有所反应,新军兖州陆军常备军司令张定斋先气炸了。别说傅中宵在云台山盘踞数年,本就是老对头,这番条件提出来,大统帅若是应了,将他张某人置于何地?与自身家业比起来,洋大人安危虽然重要,终究也没到能令张司令舍己救人的地步。将两位总长撇在一边,张定斋亲自坐镇,带着两万大军,将云台山围了个水泄不通,切断傅中宵的所有补给通道,誓要将他逼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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