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都少年(76)

作者:阿苏聿 阅读记录

路拾萤打开门:“有事?”

宋敬原坦诚至极:“睡不着。”

路拾萤只好把笔放下,陪他上了床。

宋敬原贴着路拾萤的腰烙大饼,时不时撞一下路拾萤的手,路拾萤的水笔就在错题本上“滋啦”拉出一条长线。

路拾萤忍无可忍,一把钳住宋敬原的胳膊:“你到底睡不睡?”

宋敬原沉默片刻,伸出手来挠路拾萤的咯吱窝。路拾萤没料到此人如此无耻,一下差点摔到床底去,连连求饶,闹成一团。

路拾萤只好把老王的吩咐抛到十万八千里外去,陪宋敬原蜷缩在被子里:“祖宗,睡吧。”

宋敬原定定瞧着路拾萤的眼睛,说:“蓬山路没了。”

路拾萤心里一疼,立刻柔软下来,恨不得化作一团春水把宋敬原笼在心头:“白先生不是已经在着手重建了吗?会有的。小王八、大咕都在,我也会在。”

宋敬原顿了顿,又说:“你送我的章没了。一个都没留下。”

路拾萤一怔,低下头来看宋敬原。

他想从宋敬原脸上看出点别的什么东西,可是月光将他粉饰得太好,路拾萤只能试探地问:“你还想要吗?”

宋敬原的手轻轻捏了捏被子,似是觉得不自在,把头扭了过去:“不要也行。”

路拾萤气得七窍生烟。

宋敬原就和他复述了一遍今日白野川讲的故事。

他绞着自己的手指头,借着幽幽月光在床板上比出鸽子或是孔雀的剪影,闷闷地说:“我忽然意识到,原来人一辈子就是聚少离多,就是以为可以长久走到最后,其实一个浪冲过来就会就此失散。”

路拾萤被他说得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想起了自己去世多年的父亲,和在外飘荡根本不打算回家的母亲,于是怔怔地想:我们又何尝不是这样失散的呢?

宋敬原忽然翻了个身,戳他的胳膊说:“你一定会去北京航校,是吗?”

路拾萤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浑身僵硬地思索许久,答了一句“是”。

果然,宋敬原极轻地说:“那我很难再见到你了。”

路拾萤回避他:“微信电话。”

宋敬原说:“还是不一样。你有没有可能,哪怕一点可能……”

他没有再说下去。可是路拾萤听明白了,半晌答:“对不起。”

宋敬原故作轻松:“有什么对不起?苏老师不是说了吗,人各有志。”

路拾萤很想把宋敬原揪起来问,那你在这里试试探探地找我的口风,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你这样似有若无地挽留我,是什么意思呢?你是否也与我一样,心中有了一股难以言明的情愫?

可他回过头来看宋敬原时,始作俑者已经安然入睡。

他的睡姿略有一丝不雅,像一只八爪鱼一样抱着枕头。

路拾萤记得自己曾在报纸上看过,侧卧睡姿容易导致腰椎曲度变直,甚至脊柱侧弯,于是就伸手小心地把宋敬原摆正。他摆完之后仔细一看,又觉得这个姿势太……像躺在棺材里,只好沉默地抓住宋敬原的手,把它搭在自己腰上。

路拾萤心想:我是好心,没有吃豆腐的意思。

又伸手在宋敬原熟睡的脸上轻轻扣了扣。

清风入夜,他不舍得挪开,心想:就一秒。就再多一秒。

就这么一秒秒的成了一夜。

路拾萤心事重重地睡了。

宋敬原早上起床,蹑手蹑脚地迈过他,在书桌上一团试卷中,偶然瞥见一张印稿。是路拾萤画的,还是“宋敬原印”四个字,还是篆文,还是鸟虫。宋敬原沉沉看了片刻,装作不知情,心里却在期待路拾萤何时能把这枚新印送给他。

上学时,连带着看辛成英都顺眼许多。

宋敬原学习只花七分心思,剩下的三分分给字画、琵琶,以及路拾萤。

明晁常常和他说,如果你能多努努力,好好看看题,考上一个985也不是什么难事。结果宋敬原思索良久,问什么是985。明老师欲言又止,最后说算了,你能按时上课就很不错了。

月考结束后,宋敬原终于抽出空,自己去江博找苏柏延。苏柏延把他带回家中,宋山正伏案工作。

这是宋敬原第一次见到宋山做修复工作,才想起白野川说的:他到底有作伪的底子。而作伪和修复向来不分家。

宋山眼睛微微红,显然是又熬夜了,宋敬原气得跺脚:“不是叫你好好休息吗!”

宋山看他一眼:“徒弟长大了。”

一句话说的宋敬原悲从中来。

他忽然意识到,少年人的成长就是从这无数个悲从中来的瞬间开始的。

你的个头还是那样不起眼,你的肩膀还是那样羸弱而狭隘,可你知道从此以后你不再是受人庇佑的孩子;你学会在酒桌上主动斟满一杯,学会在深夜里痛哭一场然后强撑笑容敲响家门,开始为人兄姐,顶天立地……然后便逐渐放下少时那些铿锵有力、踌躇满志的热情,只在大梦初醒的某一刻想起如烟云飘散的豪言壮志,然后苦笑一声,再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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