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昨夜、还是去年的黑影由进屋的人马虎带来，阴森森的凉气贴着手腕，张开的口吞着被子里的人。安殊一垂了垂目，盯了眼落窗下晃动的圆光圈。口中翻涌的苦味差点把他呛住。

“田子小姐，一团惹人注目的影子，走路的双脚都飘在空中。”安殊一偏头时闭了闭眼，钝圆形的眼睑描出与乱发同样冰冷的光泽，轻声说：“讲清楚点儿吧，黛子姐姐。”

“田子被人凌/辱了。她很喜欢的酒井医生欺骗了她，难堪的照片堆成了一摞。青涩的田子哟，”清水黛子优雅地拿尾指点了湿润的眼角两下，小心地抬起又放下，“这事弄了我一夜，可没有殊一生病卧床的好福气。哎，我看在眼里，她明明很喜欢酒井医生的。”

“胡说！酒井医生这种人田子小姐怎么会喜欢？黛子姐姐，您说得太过分了。”安殊一薄怒道。

“哎呀，哎呀，别起呀。”清水黛子急忙抬手，丝绸袖子生出简单的两层纹痕。安殊一感到劳累，再安稳躺下。她的手心展舒两下被毯后，手指勾上晕在安殊一胳膊上的米字花纹。

安殊一发觉她沉默的有些久，轻声探问：“黛子姐姐？”

清水黛子仓促啊了声，旋即双掌交握，垂着眼淡笑道：“很多事都是这样的。酒井医生与田子真心相爱了，就像我与北原先生一样。泄露照片的是酒井医生的妻子和朋友，茶屋中当着田子的面摊开在众人面前的，实在是太让人难堪了。”

安殊一全然松了力，没了与她争执的念头，倦怠地问：“真不好。田子小姐怎么样了？”

“田子那人藏不住心事，发现的及时，没有闹成大碍。我出来时，广雅娘正寸步不离地宽慰她呢。”

“她的这页便过去了。”安殊一把握成拳的手放在嘴边咳嗽两声，“黛子姐姐也要当心北原先生哪。”

清水黛子大笑着摆摆手，猛地又拍上殊一的手背，“北原先生与酒井医生不一样的。北原太太要来找我学跳舞呢，我也好想见见北原太太的，听说是个温柔的女人呢。因是朝夕相对，有其夫也会有其妻吧，那北原一家都是好相处的人了。”

安殊一捏了捏不太舒服的喉咙，纤柔的手抓住黛子的袖子，“黛子姐姐欢喜的找不着北了。害的人是我。”

清水黛子揪心地望着他，说着风凉话，“多可怜哪。”

“都是黛子姐姐的错，还有脸说我好福气。”手垂下，安殊一折了折环身的被边，慢慢闭上了双眼，打起了盹。

清水黛子喊了他两声，意识到他不想再谈，便理理他的被子，轻手轻脚走开了。

五天前的晚上，清水黛子参加水轩茶屋的晚宴，北原先生也在同列。她坐在他的对面，一场下来就喝得酩酊大醉，可称得上是任性至极。余下的几场还得让姐妹顶替。

美弥搀扶着她回了清水艺伎馆，她却不好好休息，攀着木柱子，声嘶力竭地唤着安殊一。

唤了半个小时她也不见停止的迹象，嗓子都哑了，抱着柱子的手也不见软下来。广雅娘安慰没有用，又不能把她给绑住，只好打通安殊一家的电话，请求他来安抚耍酒疯的清水黛子。

有细雨绕身，安殊一招了辆人力马车，手执一把木骨白伞，踏着浓稠的黑暗来访。黑发盘在后脑勺，潮润阴冷的雨气逼得他的手白成了伞面，宽大的外袍歪撇地罩身上。

黑沉沉的雨幕在身后，雨声不大，安殊一款款放伞，用不大的音量问：“广雅娘，黛子姐姐有什么要事找我吗？”

广雅娘坐在玄关处回了个礼，道了声辛苦，直起身指了指二楼，愁眉地苦笑，说了清水黛子的名字。

“广雅娘多操心了。”安殊一笑着道。广雅娘也摇头笑。

“殊一，殊一！殊一啊！”清水黛子竭力地呼喊。

安殊一听到了，一面借着门口的灯笼光拂掉手背的两点水珠，一面说：“原以为细雨造不成大势，耳根子清净能睡个阴雨好觉，哪知黛子姐姐才是惊雷。”

“确实是不像话。”广雅娘搭腔。

“算了算了，广雅娘也别气了，黛子姐姐这个样子也不常见。”

“是啊，是啊，所以我才下定决心把殊一叫来的。快去吧，你姐姐在等你。”广雅娘说着，对他指了个方向。

清水黛子是花街里的顶尖，品性才貌都与众不同，性格爽朗大气，得到了很多大人物的支持。北原先生是一位作家，她为舞伎时就得到过他的指点，成为艺伎后，更是她独一无二的座上宾。

对安殊一讲述北原先生是清水黛子的乐趣，她经常灌着酒，失心疯似的唠叨不停，把北原先生的小隐私抖个底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