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略恻隐心一动，同时又觉得他一定有什么话要叮嘱，果然，她听到孟寿堂道：“你和沛初好，我看得出来，沛初很喜欢你。沛初这个孩子，很聪明，但坏就坏在太聪明了，他身边需要你这样一个人。你比他有智慧。我把沛初交给你，先替沛初谢谢你了。”

“沛初是第二个孩子，我们很难做到一碗水端平，我也知道他心里怨恨，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只是希望他能早点走出来，过他自己想过的生活。”

孟寿堂还要再说什么，却顿住了，赵略转头去看，就看到孟沛初端着臂膀倚在门边。

“得了，老爷子，你好好休息。”孟沛初走过来坐下，拉住赵略的手，向孟寿堂炫耀似地道：“我会和你口中有智慧的人好好过日子的。”

孟寿堂笑了笑，阳光射进来，他的笑带着瘦骨伶仃的脆弱。赵略不忍心看，撇过脸去，看向窗外。窗外是翠荫荫的树，勃勃的生命力，她突然觉得残忍，或许应该给孟寿堂换个病房，但大概所有人都觉得这间病房朝向最好，窗外的风景也最好。

和孟沛初往外走的时候，他没有话，皱着眉沉默。赵略不知道他来了多久，听到了多少，重要的是，他又怎样理解那番话。他们家人之间的矛盾她并不想参与，这是他们自己要处理的问题，即使她和孟沛初之间的关系被所有人认可和接受，但那也是他们的事情。她觉得孟寿堂只是面临死亡的恐惧，葡萄死于果子而活于酒，孟氏制药是有价值的。孟寿堂的生命就像作为一个果子的葡萄生命力已经终结了，但酿成果酒却活得好好的。

在车上，她同孟沛初说了自己的感受，却换来他的一言不发。他们很少进行这样的谈话。在她的一再催促下，他开了金口：“我觉得老爷子是为了让你劝我不要恨他。”

赵略愣住了，她同他口干舌燥地讲了一堆话，只换来这样一句总结式的话，不免内心挫败。但她自己又有很多解不开的结，例如对赵章的报复和自己的专业信念，于是也觉得那些道理似乎更空洞。到家的时候，孟沛初也想跟她一起上去，被赵略阻止：“我今天有点忙。”

“我可以帮你做饭啊。”

“去医院前吃过了。”

“还可以做夜宵。”

“研究表明，吃夜宵会导致脂肪肝和肥胖，我不吃夜宵了。”

“……”

赵略转头就进了单元门，留孟沛初在原地凌乱。

倒也不全是和孟沛初聊天没聊到点子上，而是赵芊芊说赵章找她一起吃饭，她心里烦躁。赵章的状况很稳定，这令他非常高兴，觉得自己已经完全安全，却不知赵略心里的冲突。这段时间，她都避免接到来自赵章的电话，借口是工作忙。也许是这个借口用多了，赵章差使赵芊芊找她，说是他要亲自谢她。

赵芊芊最近和张放关系近，又听到周围人说孟沛初和赵略好事将近，心里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偏偏张放又是孟沛初的好朋友，她心里更不是滋味。田凯文那边，她也没有放弃，只不过随着那层有关高学历创业精英和初识男女暧昧气氛的面纱逐渐扯掉，她逐渐看到了田凯文的另一面。

田凯文表面上慷慨，实则精明。他们交往期间，遇上田父病危。田父觉得自己死之前都见不到儿子成家，颇有些不瞑目之感。为了让父亲安心，他便邀了赵芊芊一同去看父亲。田父朴实了一辈子，没见过这样精致的女人，大有从病床上坐起来给赵芊芊传授有关勤劳致富人生哲学的劲头。赵芊芊以为这是见家长，却没想到完成了一场有关勤俭持家的教育。这是田凯文借田父对赵芊芊的一次“敲打”。他早已经发现了赵芊芊的美貌需要金钱维持，而她的日常生活更是一场消费主义的景观。这样的女人，娶回家是需要教育的。田凯文这样借父亲之口提出对赵芊芊的要求，末了，在赵芊芊面前又替自己开脱：“我爸那一代人就那样，你别往心里去，他们过苦日子过惯了，也见不得我乱花钱，总觉得我赚钱难，还替我攒钱呢。他快不行了，你别计较啊。”

赵芊芊再要有意见，就显得她心眼儿小。而田凯文愿意带她见父亲，也意味着他们的关系前进了一步。见完父亲，田凯文说吃完饭带她去买包。赵芊芊心里的那点抱怨已经被“买包”两个字冲淡了。吃饭时，田凯文又问她有没有看过爱马仕制包的纪录片，详细地为她描述了如何在鳄鱼活着的时候剥皮，血淋淋，惊得赵芊芊没吃几口饭，买包的心思也淡了不少。

“杀死鳄鱼立即剥皮，是为了皮后面的鞣制处理，让皮的手感好，同时又保证柔韧性和坚固性、光泽性。”田凯文像兴致勃勃地为她科普，赵芊芊觉得胃里翻江倒海的，想吐一吐。

第四十七章 这种自卑拧巴的心态，以往人们总喜欢安在女人身上，集大成者是安陵容，却不知男人也有

田凯文紧张起来，他没多少应对女性的经验，按照影视剧里的发展，赵芊芊大抵是怀孕了。他小时候陪母亲看了不少韩国偶像剧，这个“知识点”多少是知道的。一时间，他有些手足无措，硬要把“父亲”这个身份和自己连在一起，于他而言，也是困难的。病床上的父亲在他的成长历程中也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

还是赵芊芊先说：“给我点温水，你做什么讲这么血腥的事？我早上没吃饭，胃里难受。”

田凯文瞬间冷静下来，连带着对赵芊芊也高看一眼。他心里也虚，担心事情超出他的控制。而赵芊芊这边并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动，她只是难受，难受得都忘记了田凯文还答应带她买包。饭毕，田凯文送赵芊芊回去，一路上观察着她的脸色。

赵芊芊恹恹的，田凯文心里稍稍有些过意不去，况且这次是他算计得太厉害。再精明的人，某些瞬间也会闪过亏欠别人的心思。这样想着，田凯文便有些动摇。再者，他过完年已经奔四，据说年纪大了精子质量不大好，生的孩子大概率不够聪明。生出一个笨孩子，这件事可排在他人生失败榜的前三名，第二名是赵略拒绝了他。田凯文几乎立即就要同赵芊芊说出结婚的想法，但他懂得克制，使用的是循循善诱的那一套：“你看我也带你见了我父亲，要么你什么时候有空，也带我见一见你父母？”

说着把手覆上赵芊芊的手。

赵芊芊已经反应过来，但也不愿意与他多纠缠，巧妙地把手从他手掌里拿出来，冷淡道：“我父母身体都不好的，要经常跑医院。”

“那他们有商业保险吗？医药费怎么付？”说完，田凯文又找补了一句：“听说现在医疗系统集采，有商业保险的用药会好一些。”

赵芊芊心里发寒，道：“我们家条件一般，但看病的钱总有的，不用你担心。”

田凯文早已经把赵芊芊家里的一切摸清楚，刚刚问保险那句只是他下意识的一问，说完就后悔了。他赔笑道：“我没有这个意思，就是想见见你父母，我岁数也不小了，我们俩处了有小半年吧？是该进一步了。”

赵芊芊由怒转喜，心说终于等到这一天。到了目的地时，却又接到张放的电话。她按掉电话，改发信息，余光看了看田凯文，见他只是开着车，并没有看到她的手机的备注。她给张放备注的是“二号”，田凯文是“一号”。“二号”主要为吃喝玩乐买单，“一号”是生活。

以身体不舒服为理由拒绝了田凯文要去家里过夜的请求后，赵芊芊回家收拾打扮，和张放出去玩。听田凯文父亲讲了一大堆女人要三从四德的道理，她需要去玩一玩，以确定自己还生活在二十一世纪。

赵芊芊到BP的时候，发现孟沛初也在，而坐在孟沛初身边的是张璧影，这让她的一天又画上了颇为完美的句号。她笃定所有人都和她以为的一样，听不得让女人围着男人转的那一套道理，又离不开男人，因她从小到大所受的教育就是不彻底的。譬如赵章就在她面前说赵略这么辛苦地工作不划算，不如早早地为孟家诞下第四代。孟沛霖没有孩子，她赵略如果怀孕生子，就能让孟寿堂去世前看到一眼重孙，分给孟沛初的财产额度极有可能更多。古有母凭子贵，今有父凭子贵。“父”是中国人丢不掉的角色偏好，只因为“父”的手里握有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