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何时圆(21)

“晏爷——”

再金贵的糕点再美味的佳肴,如果和着催命的雷响,任谁也是会没有任何食欲的啊。

“还是明月全部招供了吧。”她皱皱鼻子,将手中的银筷丢开,一一开始扳手指头,“晏爷其实从明月一进晏府,便知道明月到底来自何处了,不过却还是配合明月,让明月顶着好不容易才混来的洛阳房家明月的身份,为的,却是想麻痹某些公子先生了吧。”

她并不是询问,却是径自下了结论了。

苦笑一声,她继续道:“金陵明家因受朝中大案牵连,除明家之月仓皇出逃外,一家数百口主主仆仆如今全在金陵大狱苦度春秋——明家之月费尽心思进京师来,为的,便是寻庇护之所,更托可靠之人将身上所藏宝库钥匙献于朝廷。”停顿片刻,她抬首,望那依然云淡风轻的男人,叹息道,“晏爷身份表面虽只是京师人人皆知的巨富商贾,但,明月却知,晏爷的一位至亲,身份却是这世间任何人都高攀不上的。”

男人淡勾唇角,竟然甚是嘲讽地笑了笑。

头好痛啊!

她支手抚额,叹笑道:“晏爷,即便你早已不问世间事,隐遁于世,但自今年年初始,你的日子便不再太平了吧。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晏爷,明月若是您,必不会继续安闲于晏府之内,而是奋而击之!”

男人再勾唇角。

勾得她头皮一阵一阵地麻痛不已。

“晏爷啊。”她努力扬起笑脸,却是苦笑,“但明月只是小小女子,自然猜不透晏爷心思,但即便——”她转首,望向窗外逐渐阴沉的天际,含糊道,“晏爷虽至孝,但该做的打算还是宜早日做之。”

冬至已过,即便再如何留恋春之暖秋之安,滚滚冬雷却是愈临愈近,暴风狂雪,已在咫尺窗纱之外。

男人同她一起望向那阴沉天际,曾清澄的眼眸渐渐幽邃。

“其实明月如何不明白晏爷苦衷?”她声音轻轻,“明月本也以为时机尚早,不想这么快地麻烦晏爷,想能拖一时便尽管拖一时罢了,如果等晏爷自己思考清楚,也会省却明月不少力气。但,那日,那位黄公子却突前来登晏爷之门第。”怔忡了下,她低声继续道,“明月便知,不能再拖了。”

转回视线,她有些迟疑地望向表情淡漠的男人,许久方道:“晏爷早已看破了明月来历,却一直不动声色,为的,可是要明月——要明月心悦诚服,主动对晏爷说出实情?”

男人却是不看她,幽邃的眸子淡漠地望着那阴沉的天,好半晌,方低低一叹,执起手边的银筷来,优雅地探向那早已冷了的糕点。

她顿时目瞪口呆。

这和她想象中的情景差得太远了吧?

她暗暗叹气,对上那一双明明清澄如水却又深沉似潭、而今眼神清明更灿若星辰的眼睛,甚是苦恼地笑。

他虽从不显于人前,但年纪轻轻,却能创出若大一份家业,应该是何等心思缜密、机敏有大略的人物,怎能不察觉她叵测居心?

“晏爷,事到如今,不知您要如何处置明月?”

无言许久,她终究忍不住问出来。

玉色的修长手指淡淡一动,将那清清的茶水一笔一画滴于紫檀桌上。

联姻。

她突然悟了过来,不由拍拍麻麻的脑袋,叹息,再也无语。

“怪不得,一骑红尘妃子笑,那时明月就有大难临头的感觉——”她喃喃自语,笑得越来越苦,“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原来是什么,如此又怎样,她却又是不说了。

向来沉默的男人却很是赞赏地看着她,唇角淡淡上挑。

她叹息,知道自己终是在劫难逃了。

但知道自己在劫难逃是一回事,到底要不要逃则是另外一回事了啊。

她向来自诩为人机巧,心计深沉,智慧非凡——如何肯如此轻易地舍了自己自由?

所以,既然不乐意轻易舍弃了自己自由,便拿东西来换吧!

她瞪大眼,实在是越来越习惯在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面前明白袒露一些属于明月她的真性情。

“南海珍珠十串,和田玉如意两柄,三尺红珊瑚九株,翡翠并玛瑙镯子十对,湖绣锦缎十八匹——”

手捧即将发往金陵的下聘礼单,她忍不住咽咽口水,声音有些发抖。

笃。

“晏爷,您真的是——”她呵呵假笑两声,眼珠子说什么也不肯离开那写得长长的红单子,一行一行地仔细看过,到得最后,看到那最后一项的下聘之礼,她失声大喊出来,“其芳斋?!晏爷你竟然将其芳斋当作聘礼送了出去?!”

天啊地啊玉皇大帝啊观音菩萨啊如来佛祖啊。

笃。

男人竟然轻抿一口茶香,漾着春暖花开祸国殃民惨绝人寰的笑容,乌而清澄的眼眸直直凝着她。

啊,要死了啊!

笃。

她立刻三魂归位,颤颤地捧着那绝对重若万金的红单子,小小声地商量:“晏爷,这其芳斋,就免了吧——”

呜,如果送到金陵去了,她还到哪里去吃那好吃的金贵糕点啊?

笃。

男人继续抿着茶香,继续拿春暖花开祸国殃民惨绝人寰的笑容蛊惑她,引诱她——

咕!

她用力咽一口急促分泌的口水,有些恼地分出小心捧着红单子的一只手,狠狠压到有些发烫的鼻梁上,含糊地继续努力当说客:“晏爷,您就放过其芳斋吧?”

她其实一点都不想——

笃。

第八章 在劫难逃(2)

她索性紧紧闭上眼睛,再不肯去看那要么不动明王功厉害到极处、做什么也淡淡漠漠、要么却又拿春暖花开祸国殃民惨绝人寰的笑容蛊惑人神志的男人。

不看,不看,不能看,不敢看,不可以看啊!

笃。

她用力背过身,将手中的红单子用力揉扯扔到地上。

笃。

她哼也不哼地索性拿双手紧紧捂了双耳。

不看,不听,不语。

如此,总可以摆脱那男人了吧!

她无奈地笑笑,心中,却是酸涩到了极处。

暖暖的气息却淡淡从她身侧抚来。

她身子不由一僵,顿时连气息几乎也不敢用力了。

紧捂在耳上的手被轻轻捂住,僵硬的身躯被慢慢拢住了——

她心中突然莫名苦楚,紧合的眼睛如被丝线牵引,慢慢睁了开。

纱窗之下,午后暖暖的阳光轻盈地穿进屋来,斜斜的影子,在地板上慵懒地——依偎成双。

依偎成双。

她不知为什么,竟有了想大笑的心情。

却只是淡淡叹息了声,紧捂双耳的手慢慢松开,再慢慢地上前两步,将地上那看似慵懒依偎的斜影冷漠地分开,再分开。

转身,倚在书案之上,她敛着似笑非笑的眸,看那纱窗之下、暖阳之中的男人——默默无语。

“晏爷。”很是镇定地开口,一向软软而清亮的声音,却是沙哑到让她自己也心惊,无声地咳嗽一声,她仰首,不要再看这男人明明含了情意的眼眸。

他竟在何时何处因何生了情意?因她而生了情意!

“晏爷。”心惊也不过是转瞬即过,只刹那她已恢复了清亮而软绵的声音,如以往那般云淡风轻地笑嘻嘻道,“我只听说过为求美人一笑而烽火戏诸侯——呃,还有‘一骑红尘妃子笑’,”顿了顿,她继续笑嘻嘻地眨眨眼,厚脸皮地道,“却从来不曾听说过为了求美人允嫁而送糕点铺子的啊!”

男人没有什么表情,自被她推开后便淡淡的眼神,却让她很奇异地放松了不少。

“明月不知晏爷是做何想法,竟突然无缘无故地提起‘联姻’之事来?”垂眸,她瞅着地上翻盖着的红单子,再笑,“原本明月设想的是,晏爷便接了金陵明家的宝库之匙,代为送达天听,还金陵明家一个自由身便是。与晏爷联姻金陵明家是万万不敢肖想的——不过想来这自有晏爷的用意,原是根本没有明月置喙余地的。但话却须说在前头才好,若是晏爷真的想迎娶金陵明家之月为妻,则必定是真心诚意才是。”微抬头,她迎上男人清澄的视线,笑着道,“敢问晏爷可是真心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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