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何时圆(9)

“画卷!”山水再一次猛地打断他,顿了顿,而后声音低低地道,“不过,姑娘,你看那位黄先生真的是有那种高高在上的贵气吗?”

“他穿的衣裳戴的冠冕看上去的确很贵气啊。”她也顺势改了话题,笑着伸手再折下一枝秋叶左晃右晃,皱鼻子扮了个鬼脸,“我以前曾去戏园子看戏,戏台上那些官老爷啊相国公子啊穿的戴的不都是那么明晃晃让人花眼的吗?”

画卷“扑哧”笑出来。

“咦,难道我说错了?”她瞪大眼,歪头笑眯眯的,“那一定是那位黄先生同你们公子爷一样的,也是巨富豪门的公子哥儿,家有银钱万千,自然穿着打扮很是同常人不一般啦。”

“山水怎么越看姑娘越觉得亲切啊。”山水也笑起来,弯腰将她那根翠竹做的钓竿拎在手中,看了看皱眉又很嫌弃地随手丢下,撇撇唇,“姑娘,不是山水说您啊,您的手艺实在不是一般的差!好啦,你若实在喜欢钓咱们湖里的小锦鲤,等山水闲着的时候做一根钓竿送你好了!”

“真的吗?那真的谢谢小管家啦!”她大喜过望,立刻抱拳道谢。

“一根钓竿而已,明月姑娘你这么兴奋做什么?”画卷不乐意地道,“我也会做的!再说,还是自己动手才有趣!哪,等哪一天我有空了,我教你亲手做好了!”

“好啊好啊!”她更是雀跃不已,重重点头,“我也喜欢自己做东西,这样用的时候才觉得有成就感嘛!”

“姑娘你一个女儿家,衣食无忧就好,要什么成就感啊!”山水小老头似的,听了她这话竟然很是不赞同地摇头。

“我因是一个女儿家就不要成就感?既然成就感都不要,自然就更不应该有抱负咯?”她也不恼,只笑眯眯地反问,“那,请问小管家,你要不要呢?”

“大丈夫在世顶天立地,自当施展一番抱负!”山水尚未开口,画卷将手紧紧一握,插嘴道,“为将当马革裹尸,为臣当青史留名,为君当以己力报天下!”

“而两位忝为晏爷贴身管事,当倾己力以报晏爷知遇之恩咯?”她抿嘴看这可爱的小童仰首志气高昂,心中暗笑,表面却只闲闲问,“每日里侍奉晏爷行走坐卧,为晏爷‘心有灵犀一点通’——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便是两位的大抱负咯?”

“那是自然——”画卷重重点头,双拳紧握,却从她脸上看到甚是不以为然的笑,便不由收了高昂兴致,有些迷惑,“明月姑娘看起来似乎不认同咱们?”

“没有啊。”她依然闲闲一笑,将手中的秋叶晃晃地玩耍,“两位小管家对晏爷如此忠心耿耿,连我这无关之人都为晏爷高兴!”

“姑娘,你心里明明不是这般想的。”山水凝重着神色,很认真地瞅着她,“姑娘总比咱们大上几岁,见识更是不知强过山水画卷多少,如姑娘说,咱们该如何做才是真正报答了公子爷,更是施展了一身抱负,也不枉在这人世间走了一遭?”画卷也很认真地望着她,等她回答。

她颇是苦恼地一笑,很是头疼。

“姑娘?”

两个小童还在眼巴巴瞪她,更等她为他们解疑释惑。

“我一个女儿家,哪里有什么大见识啊。”她将手中的秋叶转来转去,不去看两童子不满意的眼神,应付似的笑,“如我,只要衣食无忧、再能每时每刻可以吃到其芳斋的糕点就很好了啊。”耳尖地听到两人嗤哼了声,她也不恼,只不经意地笑着问,“明月还有一个小疑问呢,山水画卷,画卷山水,如此寄情寓景,想当初这名字一定是晏爷为两位小管家取的,是也不是?”

“是啊是啊!”画卷想也不想地连连点头,兴奋道,“咱们公子爷当初请先生教咱们读书识字,教书先生请公子爷为我两人赐名,公子爷深思良久,将唐诗圣那首《望岳》篆于纸上赏了我两人,所以教书先生便以‘山水’和‘画卷’称呼了咱们。”

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

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

荡胸生曾云,决眦入归鸟。

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

她默默吟罢。

——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

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

她猛地一怔。

“姑娘?”山水画卷如何伶俐,一见她神色,便知那首《望岳》其中必有隐情,相互对望了一眼,山水小心翼翼道,“姑娘,咱们名字可有哪里不妥?”

“晏爷学问高深,为两位小管家赐名也是如此信手拈来,细细揣摩,晏爷对你们真真是高自期许——妙哉,妙哉!”她失态怔忡也不过眨眼,立刻笑着拊掌,点头称好。

“明月姑娘!”

“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她不理会两童子急恼,只咳嗽一声,清清嗓子轻轻背诵道,“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间。”

“——王右丞《少年游》?”山水愣了下,而后立刻说出出处。

“——请明月姑娘明示。”画卷也立刻恭敬了神色。

“朱楼,绿柳,白马——”她垂眸,淡笑着凝着手中渐黄秋叶,闲闲道,“——游侠陌上相逢,意气相投,飞身下马,呼喏间结伴登楼,一掷千金,酒似长虹人如龙——”扬眉,她朗声而笑,望一眼听呆了的两童子,轻声道,“明月听闻晏爷因幼时极是体弱,只怕是甚少出府游玩吧?”

她声音轻轻,笑声则朗朗,山水先是听得心中如坠云里,只听到她最后那句,心中一凛,立刻如醍醐灌顶,只觉眼前豁然开朗!

“谢谢姑娘!”他想也不想地朝着明月竟是屈身一跪!

“山、山水——”画卷却还是没弄懂这两个人打的什么哑谜,见山水竟然一反往日里对这位明月姑娘的不屑讥讽,而是极恭敬地跪了她。虽心中大是迷惑,却是很利索地也跪地朝着明月磕了一个头。

“啊呀——”她却是脸红,忙侧身闪躲,自己的翠竹钓竿也顾不得拿,只捏着手中那枝秋叶匆匆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姑娘——”

“明月姑娘!”

理也不理身后的殷殷呼唤,她疾步快走,有些后悔地拿手中秋叶拍拍脑袋,只觉头痛万分。

她进这京师最最怎样怎样的晏府来,只为混吃混喝罢了,何苦管那无关之事?

管那两个小童子名字是否有凌云壮志、是否有大气磅礴,她何苦来哉!

非分内事,不操闲心!

“似乎是吃他们那其芳斋的金贵糕点太多了啊。”

她喃喃叹息。

抬头,望天,碧空万里,金秋如洗。

暖暖的阳光拢在她身上,她默默良久,再缓缓叹息。

其芳斋的糕点吃多了,吃得她也几乎不将自己当作这京师最怎样怎样的府邸中的过客了。

似乎,自己,真的,大限,快到了啊。

“真不该来的啊!”

她用力叹出一口气。

第四章 危机四伏的宴会(1)

真不该来的。

“姑娘,你嘟哝什么呢!”一旁很耐心地陪着她慢慢走的山水同她一样地叹息,“从这里到东篱亭不过数十丈而已,姑娘你再如何拖也拖不到咱们公子爷和黄先生罢宴的。”

拖不到罢宴,能拖到宴席过半就好了啊——她向来不贪心的。

“姑娘!”

“好啦好啦。”她应付地加快脚步,继续嘟哝着,“今日不是给那位很贵气的黄先生接风洗尘吗,有我什么事啊?”

“姑娘难道忘记当初留在咱们公子爷身边的承诺了?”山水很阴沉地瞪她。

“至死不敢忘啊!”她叹,仰天长叹。

“既如此——”山水闲闲等她自搬石头自砸脚丫子。

“只是我以为今日有那黄先生嘛。”她有些恼,深深吸气,瞥了山水一眼,含糊地道,“就算以前有人不肯给晏爷面子,如今总该看在那位很贵气的黄公子面子上,不敢在饭菜上动什么手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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