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烟花(18)

孙佩蓝起脚将崔妈踢个筋斗,又上前亲自赏了黄裳一个嘴巴:“说,你现在眼里有没有我这个娘了?”

“你不是!你不是我妈!我有自己的妈!我妈妈回来了!”黄裳倔犟地叫,心里只说:你打死我吧,你打死我好了,打死我也不会再叫你一句妈,我有自己的妈,我妈妈回来了,我不会再认你这个泼妇叫妈!

“你娘回来了?哼哼,我告诉你,她就是回来也晚了,只好做小,管我叫奶奶,给我提鞋倒水!”

“呸!我妈给你提鞋?你给我妈提鞋也不配!我妈妈比你漂亮,比你贤慧,比你温柔,比你能干,比你有见识,比你强一百倍!”

黄裳说一句,孙佩蓝便打一巴掌;孙佩蓝越是打,黄裳就越要说。渐渐的,黄裳唇角开裂,慢慢渗出血来。崔妈哭着,又要拦又不敢拦,只跪在地下,罗罗嗦嗦地嘟哝着:“求奶奶恕罪,饶了小姐吧,小姐还小,不懂事……”

林妈觑个空儿溜到身边将她衣襟一拉,偷偷附耳叮嘱:“你在这里求破了喉咙她也不会理,要求,不如求老爷去。”

一句话提醒了崔妈,偷眼窥着孙佩蓝正打得起劲留意不到,忙爬起来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按说孙佩蓝长得不难看,圆脸方颐,怎么看也不像做晚娘的样子。传说中的刻毒女人通常都长着一对高颧骨,她的脸却偏偏平得很,就好像女娲抟土造人,造好之后又顺手在脸上拍了一掌似的。

她的刻毒全都在舌尖上了,每一句话都是一把刀子,割得人皮破血流。再有,就是她的指甲,修得尖尖的,在撕扯黄裳的时候,不住地偷偷使暗劲,一指下去就是一道血印子。忽一转眼看见二爷来了,便不再那么泼辣,却先发制人,迎上前扬声痛哭起来,因为脸太平,全兜不住泪,一哭,就显得泪如倾盆,惨切得很:“家麒,家麒你看看我,你看我这做后妈的苦不苦哇?要管吃要管住要管他们别冻着别热着,还要被他们嫌被他们骂。你听听你女儿说的是什么话?她说她亲娘回来了,她不认我了,要赶我走,还说她娘比我强一百倍,我给她亲娘提鞋也不配!家麒,我紧小心慢小心,怎么倒养了个白眼狼出来了呀!你们爷俩儿这是要把我逼死呀!家麒,家麒你说句话,我死活是不离开黄家门儿的,你要是迎那姓赵的回来,叫我走,我可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呀!”

黄家麒被这鼻涕眼泪的兜头一番话弄糊涂了,紧着问:“谁说什么了?谁说要迎她回来的?这个家就你一个黄二奶奶,有谁敢赶你走,你就要她先走!”

“是她!”孙佩蓝将一根手指指着黄裳,满腹冤屈声泪俱下地控诉:“是你的好女儿呀!她当着一家子人的面,说她自己的娘要回来,让我走,给她亲娘腾地方!家麒,她一个小丫头怎么有这么毒的心啊!是不是你教的,是你教她说这些话的?不然,她哪里来的这个胆子,就敢骑到我头上来了?你说,你说呀,是不是你爷儿仨多嫌着我,一门心思要治死我,赶我走?”

黄家麒哪里禁得了这番挤兑,不由分说,上前一脚将黄裳踹倒,踏在胸脯上问着:“是不是你说的?刚才那些混账话是不是你说的?是不是你说不要你娘的?”

黄裳心里已经悲哀到极点,无心分辩,只求速死,咬牙说:“我有自己的妈妈!我妈妈回来了!你放我走,我要去见我妈!”

“你想得美!我打死你,你这辈子都不要想见到她!”黄家麒提起赵依凡就气不打一处来,耳听得黄裳一心向着妈,只恨白养了她,竟一点不知道感恩。当下再不打话,一脚接一脚对准要害踢着,把当年对依凡的恨全报在这个眼里只有娘没有爹的女儿身上。

黄裳咬紧了牙关一声也不吭,先还满地滚着,后来便不动了,但仍然大睁着眼睛,仇恨地看着这屋子,那些摆设从来没有如此清晰过,红木桌椅,珐琅烟盅,钮扣大具体而微成套摆设的宜兴茶壶玩件,旧时宫里得的内画鼻烟壶,请名师临的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残卷,青花瓷瓶里插着卷轴和野鸡翎,银盘子上立着长翅膀的天使雕像,描金掐丝西洋钟的针指在上午九点。九点,这是一个耻辱的时刻!

她恨。

这间屋子充实到拥挤的地步,塞满了金的银的镶珠嵌玉的物事,可是独独没有亲情!她恨!

穿着各色绣花鞋黑布鞋牛皮鞋的脚在面前杂沓往来,满屋子都是人,可没有人味儿!她恨!她恨!她恨!

如果眼睛里可以喷出火来,她希望烧掉这屋子,也烧掉她自己,可是最终她只是无力地闭上眼睛,再也动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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