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可以中短篇小说(238)

老干部七十有余,腿脚利索,身板健壮,花白头发映衬清瘦面孔,精神里也透出健康的色彩。这样的人怎么需要请保姆?女人这么想也这么说了。老干部却笑容可掬,向女人交待每天的工作,无非是买菜做饭、洗衣拖地,完了又说道,我呢,海军出身,在船上呆久了,偶尔会觉得房子在晃,要是我突然摔倒了,你不用怕。老人调皮地左摇右晃,带些年轻时的遗韵,把女人逗笑了。女人说因为孩子的事情,暂时不能当住家保姆,不过她会尽快安排好。老人摆摆手说没问题,紧跟着问起女人的丈夫。女人如实相告。老人深抱同情,说女人如需帮助,尽管找他。老人的热情与慷慨,使女人想到律师这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以及他的风流习性,律师对自己有几分真情?女人毫无把握。

女人自此早出晚归,伺候老干部,对律师则说是给别人带不满周岁的孩子,还说那一家人友善和蔼,言语平等。律师虽不愿女人干这低人一等的活,但深知对女人所使的权力有限,目前又没有更好的选择,只得一日挨一日,寄希望于女人迷途知返。

除却一日三餐,女人还陪老干部聊天、散步、打扑克。精力十足的老干部细心、幽默,且十分尊重女人。女人问他吃什么菜喝什么汤,他叫女人想吃什么便买什么,有时会特地专门嘱咐女人买乌鸡当归党参红枣。女人明白晓得。暗自感动,这辈子没遇对她这么关心体贴的人。老干部的确喜欢女人的朴素、健康和年轻,只不挑明,偶尔对女人的婚姻状况旁敲侧击,女人都明白晓得。这样理所当然地减轻了律师的重要性,甚至觉得她已经不需要他了。

女人的性子有所变化,没以前那么好忍,发起脾气来不管前面是刀山还是火海扭头就冲了。通常是女人冲到老干部家,在老干部这儿她感到自在轻松平等并且快乐。就是其间与律师产生别扭的某一个晚上,女人在老干部家消了气,便和老干部同床共枕了。第二个晚上律师打女人电话,不消几句,女人就服服帖帖地回律师身边,但隐瞒了与老干部的关系。当然,她还需编一套足以引起理解与同情的谎言对付老干部。

有时,女人觉得律师是爱自己的。她琢磨律师的心思,五十多岁的男人,一晃就成了干瘪老头,的确没时间挑肥拣瘦了,碰到女人这样肌肉红润弹性善良朴素的人,总是暖心窝的事,很难下决心把她丢掉。

像女人和律师这种年龄且经历过婚姻生活的男女,要考虑的基本上与爱情、门当户对、共同语言没有关系,如果硬要扯上一个共同理想的话,那就是一起老白头拉倒。这种朴素的情感除诗人们能解析出巨大的浪漫色彩以外,估计日常生活中的当事人是麻木的。可悲的是,这对男女都头脑发热地希望从对方那里得到爱情以及体验年轻男女该诞生的那种体验。“爱一遭”弥补过去,几乎是他们眼下最热情的理想。

女人糍粑心,没多久便陷入老干部与律师之间的怪圈,这边粘,那边缠,添了新烦,加上和家里男人的关系理不清,宛如被蛛丝网缚住的虫子,一筹莫展。律师握着爱情,永远举棋不定;老干部持有关怀,且真心视她为生命中最后的女人,老干部的做法使女人的心窝宛如母鸡的胸脯那般温暖柔和。不遂人意的是,女人没有勇气把老干部带到白发的父亲跟前,两个白头翁翁婿相称的场面不合人间伦理更不合乡间伦理,再想象与老干部成双成对之背后的议论,女人也觉得丢了颜面。她想回家算了,但又过怕了那种生不如死的日子。于是她明白了和男人离婚是当务之急。女人才知道脚踏两只船晃得厉害。老干部给的薪水,买几套衣服就所剩无几,稍微快乐了一阵,又为离婚官司的钱发起愁来。

女人又拖泥带水地过了一阵,烦得没个去处。这期间小儿子来找女人要过一次钱,女人给了五十元,轻声埋怨儿子应该找他的父亲。大儿子在电话里骂了难听的话,全部抹掉了她的生养苦劳,还说她嫌贫爱富,抛夫弃子,刻毒用词把女人捅得眼泪婆娑。女人擦罢泪,心里将大儿子与男人并在一起合骂了几句,渺茫一片。

女人找男人论离婚,男人态度未改。女人有意在律师眼皮底下重拟离婚诉状,律师眯眼抽烟,闲庭信步,对诉讼费只字不提,还指点女人日期有误。女人手重笔拙,笔尖划破了纸,始终羞于说出钱的问题,倒是恶狠狠地记下了与男人感情破裂的种种事实。有一阵无人说话,二人在昏室中如两只沉默的麻雀。后来律师教女人在法庭上如何拣要害处说话,连细节处也顾及到了,存了私心替女人使劲,就是想不到女人金钱上的困难,女人也是嘴唇紧闭保护爱情的纯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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