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可以中短篇小说(239)

女人挤了公交车,上了老干部的床,夜里拿出离婚诉状,掏了一阵心窝话,老干部经验十足,心领神会,立刻拿两千块给女人。惟让女人亲笔写了借条一张,连同身份证一齐交给他保管。老干部做这一切时充满热情、体贴与关爱,女人感动他心肠柔软,想到律师的悭吝、狡猾与一毛不拔,一股铁了心和老干部过的冲动泼头浇灌。第二天女人咬咬牙对律师提出分手,说了几句自贬自贱的话。律师不当真,后见女人一连三晚不回来,才发现情况有变,不断打女人的电话,一曲又一曲“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女人充耳不闻。老干部催她接听,笑容像斜阳普照,目光如湖水闪烁。女人说是家里男人的纠缠,接了就会吵架,吵得头痛。老干部便说明天买点天麻,炖上一只鸡,船到桥头自然直,莫想太多,将来有我,谁也欺负你不得。女人听了落了两行眼泪,把两千块焐得温热才放进兜里。

天气倒是喜洋洋的,阳光干净,撒上法院门口的数十级台阶,不生一粒尘。女人一级一级数上去,腿肚子打颤。进楼又爬了三层,往窗户底下一看,只见男人带了一拨嘴里嚼着菜包子,手里拎矿泉水瓶子的人马,七嘴八舌地蔓延上来。男人那句“会死人”的话让女人数了数夜绵羊,此时她吓得几步跑进法官陈姓妇人的办公室。陈姓妇人全副武装准备出庭,帽徽闪闪发光,女人因她的威严又吓了一跳。陈姓妇人让女人坐下,倒水相慰,语重心长地要女人做好思想准备,这次判离比较困难,要求女人在法庭上保持情绪平静,不可争执。女人一听诉讼费白搭,身体一松,又想到漫长的纠缠,求陈法官一定要判下来,她实在没办法和男人过下去了。陈法官道,实话说吧,你大儿子来找过我,把我堵在厕所门口,不许我判离,一脸凶相。陈法官抬腕看表,接着说,八号庭,你先过去,我随后来。

女人找到八号庭,一推门,聒噪声浪劈头盖脸涌过来,男人带来的人马正在里面高谈阔论,面部黧黑脖子赤红。陈法官进来因气味混杂的空气皱了眉头,这等场景她司空见惯,迅速恢复了应有的表情。见到陈法官,旁听席上的村民们立刻鸦雀无声。陈法官环扫一眼,重申了法庭的纪律要求,然后宣布开庭。

女人的两个儿子坐在男人背后的旁听席上,对女人冷眼相待,其他村民们满脸新奇,伸长了脖子等着看下面的戏。女人缩在“原告”牌后边,不敢抬头,眼角余光发现村里的冷姓妇人和老妇人竟坐在她这边,显然是她的支持者,心里稍微暖和,坐正了腰背。当陈法官宣布原告陈词时,女人脑子里却一片空白。于是结结巴巴,七零八落地讲了些鸡毛蒜皮的陈谷子烂芝麻,不像离婚陈述,仿佛一个女人对丈夫的正常埋怨,听起来她的婚姻毫无问题,她本人也没有离婚的想法。陈法官也只是走个形式,对女人不作些点拨性的提问,等女人说完,便问两个儿子的意见。大儿子似是准备已久,发言踊跃,嘴里振振有词,说女人不是个好母亲好妻子,把女人数落得一无是处。大儿子滔滔不绝,陈法官打断他,问他是否同意父母离婚。大儿子冰冷地说不同意。陈法官又问小儿子,小儿子意见相同,只是声音较低。女人知道是男人教儿子来污蔑她,早已气得暗自哆嗦,眼圈红了,脸扭到一边。这时陈法官一番陈述总结之后宣布女人婚姻并未完全破裂,判维持婚姻现状,如有问题,可半年之后再提起离婚诉讼。

村民们站起来,尾随男人及其两个儿子扬长而去。女人慢吞吞、孤零零落到后边,恍惚如梦,冷姓妇人和老妇人跟在其后默不做声。等男人们走远了,她们挪步出了法院,下了门口的台阶,老妇人摸着女人的手,用她潮湿浑浊的眼睛望着女人,说道,闺女啊,真的委屈你了。女人不知道老妇人了解到什么情况,老妇人的理解使她多少有点沉冤昭雪。冷姓妇人倒没哭,也不再拿自己的遭遇教育女人,只问非要走到这一步,不想回头吗?女人摇摇头,脸如阳光苍白。冷姓妇人已经失去以往规劝女人的那份真挚,似是要从女人嘴中得到法院判决更真实的答案,听见女人牙缝里挤出九头牛也拉不转的话,便夹紧自己的小皮包快步追赶回村的大部队去了。

法院门口空空荡荡。老妇人枯爪搭住女人的手,眼里潮湿的东西越聚越浓,颤颤巍巍说道,你男人是个混账鬼,有件事不知当不当说,他们这是合了欺负你啊。老妇人如女人茫茫两眼之中一孤舟,荡着神秘与希望,女人反抓住老妇人的手急切追问。老妇人犹豫片刻,望向冷姓妇人的背影说道,你的男人,跟她不清白,也没怎么遮掩关系,左邻右舍都晓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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