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可以中短篇小说(240)

女人着实吃了一惊。

律师相当平静,判决结果在意料之中,小眼一眯,有种经验丰富手到擒来的傲慢。女人离不成婚,他有搪塞的理由以及充分的时间考虑他们的关系。他比任何人更需要这个结果。他跟女人讲了些不痛不痒的人生道理,其间穿插一些不着调的计划。女人无法分析自己的处境,仍不时回到律师的处所,心境黯淡,连续颓丧了几天,理不清,就索性什么都扔到一边,连律师也不放心上了。女人是天生的哲学家,就这样解放了自己。

日子潜了下来,一晃又是月余。女人到底不懂周旋,终让律师察觉她另有隐情,猜疑却无证据。律师对女人的行为表现出宽容与理解,毕竟他们尚未确定关系,女人有选择的自由。不过律师豁达有因,没多久便水落石出了。

当女人听到黑瘦多斑的李姓妇人怀了律师的种,也无悲伤,只笑说律师烧了香,心想事成,说不定是个可传烟火的带把儿子。女人话里或许有几分酸味,同时也落得一阵轻松,终于可以不为这档子事伤神了。显而易见,律师也不干净,与李姓妇人的关系并未断除,这并不影响他和女人说出惊天动地、道貌岸然的话来。所谓爱女人端庄贤惠朴素本分,是可终生的好伴侣,律师现在也不好意思再提,只是反复强调他不介意女人和海军的感情,他想女人也不应将李姓妇人当回事,毕竟他律师爱的是女人,他受不起李姓妇人的野蛮粗暴。明白易懂的说法是,他和女人扯个平了,谁也没有对不起谁。女人似乎亦能容忍这件事,依旧平和地和律师相处,关注律师的态度以及李姓妇人胎儿的命运,确信律师不愿和李姓妇人生儿育女,也没有欢喜。这时刻,女人完全没有了结婚的想法,她感到世界灰茫茫一片,她是那孤零零一粒尘,落在某个角落静寂无声。

老干部对女人的行踪似有所察觉,收紧了手,同时与女人进行了一次开诚布公的谈话。大意是只要女人安心跟他,他将每月给女人两千块钱,这两千块钱女人可以净入口袋,日常开支全部由他来负责,将来他死了,他银行里不明数目的钱以及这房子全归女人。他的子女们家境殷实,心地善良,说不定还会给女人一笔赡养费。倘若女人跟了他,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带女人去香港澳门甚至欧洲玩上一趟,女人此生将衣食无忧。比起虚无磨人的爱情,老干部提供的一切更为迷人。女人想遂了老干部的愿,简化人生,养尊处优度过下半生。女人说服自己与老干部安心过了一阵,或许是受不了老干部身上日积月累的气味和老年斑,或许是眷恋律师,心猿意马的情绪十分明显。老干部心知肚明,佯装糊涂,女人听不懂他旁敲侧击与意味深长的暗示,只感到自己真的变成了蝙蝠,被浑浊的空气席卷。女人曾找老干部要身份证打算另找工作,老干部毫不含糊,说身份证与借条绑在一起,她还钱,他才还证。女人才意识到走错了棋,吃了哑巴亏。

听说大儿子病了,手术完在家休养,女人到底按捺不住,买了些东西回家看望儿子,遭公婆辱骂。男人主动提出离婚。儿子对女人的误会与不理解使她身体冰冷,她受训似的站了几分钟,狠心要走,一头撞到门框上,眼冒金星,忍了满眶眼泪出了村才滚落下来。

中介所的胖女人给女人传送一个消息:某处一丧妻干部,正当壮年,有房,想找个一米六五以上的年轻女人,户籍不限,农与非农都无所谓。此时女人已觉得男人无论老少,都薄情多变,心中的爱情理想亦已七零八落,不过女人未曾真实触摸过爱情的完整躯体,律师不过是爱情这头大象中的一根毫毛,她曾经像虱子那样以为找到了藏身的森林。现在,女人连低飞都感到困难,心里头白茫茫一片。

冬莎姑娘

冬莎姑娘对生活的认识很简单,就是买和卖。这和她从事的职业有很大关系,之前她是一个无所事事的农民,现在一家社区商店当营业员。她长着一副不值得歌唱的模样,偏矮,嫌黑,略肥,两只大眼间距很宽,且白多黑少,发质毛燥,粗黑无光,脖子以下有一条四季不变的乳沟,常年丰腴肥沃。岁月不能阻挡冬莎姑娘的成长,遮天蔽日的高楼不能影响冬莎姑娘对日出的想像。当冬莎姑娘想出“小鸡破壳似的,毛茸茸的太阳骨碌一下滚出来了”这样的比喻时,我们不妨断定她长着一副好脑子。

冬莎姑娘又搬了一次家,住到龙口西路背后的一条破街。楼高二层,房间窗户正东朝向。一般人认为,二楼的好处和坏处几乎可以相互抵消;在冬莎姑娘眼里,没有好坏之界,树木花草看也可以,不看也可以,杂乱声响,进了耳朵但不入心。站在朝东的窗户前,冬莎姑娘仿佛一株向日葵,听见自己骨骼生长的声音,体会一个个仍不失为鸟语花香的早晨。白天会有尖锐的电钻声响起,天仿佛被拉开了一道口子,鹅卵石哗啦哗啦往下淌(工人正在运装鹅卵石),淌下一片金属的脆音。一般来说,冬莎姑娘会一直睡到阳光敷上她的右脸,睁开眼看到窗户对面的爬满脚手架的建筑,正处于一种脱壳的状态,心里舒坦。冬莎姑娘对一切即将破壳而出的东西情有独钟,比如种子,比如花蕾,一盒饼干,一支雪糕,她对它们都怀着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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