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可以中短篇小说(244)

冬莎姑娘很庆幸离开了肥大女人,几十年戴眼罩和耳套睡觉,真是个不可理喻的女人。最舒服的睡觉是除下身上所有的物什,没有好觉可睡会让人疯掉的。即便肥大女人在这么好的办公室里工作,冬莎姑娘也可怜她,她没疯掉,是件怪事,她迟早该疯掉。

一群办公的闲人,却忙得答不上冬莎姑娘的话,他们支吾其词,草率地把冬莎姑娘打发掉,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情办理,甚至还有人说,噪音又不用上税,你应去环保局,或者打110投诉。这话倒提醒了冬莎姑娘,她说,你们应该给噪音上税。于是他们笑了,这些笑伤害了冬莎姑娘,她对他们感到绝望,不明白给噪音上税有什么好笑的,他们或许是太想笑了,或许以笑来证明自己高人一等。

我会疯掉的。冬莎姑娘转身走了,心想永远不再进这里的门。她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看到“后勤办公室”,亦不欣喜,直接走到办公者面前,很简短地说明来意,她已经知道他们的态度了,她想这个人不会例外,所以说完很挑衅地看着对方,并且在对方说话前,又补充一句“我会疯掉的”。对方是个老头,一脸神经衰弱的紧张,出乎意料的是,他立刻将冬莎姑娘引为知己,请她坐下,又给她倒水,然后把他对噪音的一竹筒子痛恨纷纷倾倒出来,老头似乎半辈子没说过话,并且一倒就倒了一个多小时,冬莎姑娘根本插不上嘴,后来也觉得她的烦躁伴随着老头的抒情得到了缓解。待老头换气喝水的时候,冬莎姑娘再问起食堂,老头惶惑地说什么食堂。冬莎姑娘描述树林里带烟囱的平房,老头噢了一声,说可能不是我们税务局的食堂。

自从去了税务局,冬莎姑娘失眠了,然后彻底放弃睡眠,整夜坐在阳台,等待摩托车出现。透过阳台的防盗网看出去,冬莎姑娘觉得自己被关在笼子里,像一只被观赏的动物,而骑摩托车的人,将是惟一的游客。他是珍贵的。她等待他,并且决定,当摩托车开过来的时候,向他挥手,如果他看不见,就朝他大声喊叫。她已经想清楚了,这只是她和他之间的问题,她没必要去找税务局,忍受他们的讽刺与讥笑,那些莫名其妙的人,就像一群吃饱的鸟,栖落枝头无聊地梳理身上的羽毛。

连续几个清晨,摩托车从窗下经过,冬莎姑娘的手根本举不起来,甚至在摩托车迎面开过来的时候,故意避开他,装作欣赏风景,或者清理花盆的样子。在这种假装中,她期望摩托车上的人看见了她——阳台上那个纯洁的少女。那一刻她确信自己窈窕身姿,风情万种,晨风中的花蕾般娇羞迷人。然而,种种迹象表明,骑摩托车的人,并没有和冬莎姑娘心灵相通。冬莎姑娘决定,在本周五清晨,无论如何要让他看见她,接下来再做打算。

冬莎姑娘一早在卵石小路上等。她察看了一下地形,只要她站在路中间,摩托车就无法过去,他必定要停在她面前,像个马路求爱者一样停在她的面前。冬莎姑娘笑了,思考着怎么跟他讲话。这时候摩托车来了。

你很准时。冬莎姑娘站在路中间说。骑摩托车的人熄了火,一只脚踮在地上,推开头盔前面的玻璃罩,破壳而出(不出冬莎姑娘意料,眉毛浓,眼睛大,一脸粗肉,神情不失俊朗),惊奇地望着冬莎姑娘。

你周一至周五给学校食堂送早餐,有时是玉米、面条、猪肉、米粉,有时是豆腐、鱼头、青菜、油条。冬莎姑娘看着摩托车的轮子,上面有锈迹和泥巴。他穿着黑色雨靴。菜市场到处是污水。

噢,你住二楼。他指了指冬莎姑娘的阳台,嗓音沙哑,近乎艰难地扯出每个音节,笑时嘴就歪到一边。

他看见过她,一晃而过还记住了她。轮到冬莎姑娘惊奇了。

我到处找你,前段时间你去了哪里。

他嘴一歪,说,奶奶去世,回老家戴孝去了。

我快疯掉了。冬莎姑娘没说清楚是受摩托车的折磨,他也没听出她内心的咬牙切齿,仍是歪着嘴很遗憾地说他不知道会是这样。错位使两人彼此感觉对方对自己暗恋已久。冬莎姑娘让到一边,看他打着火,开到食堂门口,卸下几袋东西,她没动,因为她和他的问题还没解决,她在原地等他。他把车停在她的面前,说早晨空气好,带你到珠江边游一圈。她想到梦里闻到的血腥气,深嗅几下,只闻到一股摩托车的汽油味。她坐上车尾,她自然地认为,要彻底解决她和他的问题,这是第一步。正如她所想的,她很快知道他叫阿炳,27岁,在菜市场有个卤肉店,还给几个定点单位送早餐。她觉得不错,是个光荣的个体户。她起初还后仰着避免接触阿炳的身体,一会儿前倾了,手搭在阿炳的腰间,同时向阿炳做出解释——后面的筐磨得背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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