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不夜(出书版)(141)

“好不好吃?”

他连连点头:“下次少放一点蜜。”

她轻轻哼了一声,算是应了这个“下次”,又道:“不是蜜。我用的雪花洋糖呢,最是滋补的。”

只得这小小的一茶杯,不过几口就见了底。他有些意犹未尽,又被她嘲笑:“已是找了最大的杯子,再多点手炉也焖不熟了,不过是偷着给你解解馋。等什么时候郑叔叔让你开荤了,叫厨房在大灶里焖一大盅,只怕你又没兴趣了。”

他怅然道:“上次吃手炉里焖的烧肉,还是在我娘那里。她在山上住着,平日都是茹素。只有每年冬天我去看她时,她才用手炉做一点子烧肉给我吃。原来你们南省人都会做这个,连味道都差不多。”

“这倒不是南省人都会,我家从前就不做的。后来一个别家过来的老妈妈做过几回,我觉得有趣,就学了来。”

“谁家?”

“我也不知道是谁家。”她瞧着他,小心地问,“就知道他后来姓了陆……”

他点头道:“原来你就是为了问这个。”

“这怎么说?”她恼了,一把收过杯子,“你就不告诉我,也是有肉吃的!何必呢!”

他忍不住笑了,自家倒有些羞愧,想了想终于道:“当年他被你父亲救出,才改的姓陆,只说是陆老将军收养的孤儿,生父死在北海军中了。其实,他本来姓崔,是我的表兄。当年崔家本是满门抄斩的,好在还有他活下来了。”

“竟是这样。”她叹道,“我从小就觉得他身上有天大的秘密,原来是太子妃的家人。难怪爹爹一直守口如瓶。”

“你们小时候很是相熟吗?”

“倒也没有。陆家哥哥长我十多岁呢。他跟着我父亲读了一年书。我才刚开始认字时,他就回陆家去了。他的乳娘顾氏留在我家,一直照顾我,又随着我到谢家,她跟我倒是极亲厚。我入宫之后,听说顾婆婆也被舅母遣走了。后来才知道陆家哥哥回来以后把她找了去,偏生她认得谆谆的姨婆……”她说着说着,觉得他的脸色不大自在,不觉心虚道,“殿下是什么时候知道我和他有往来……”

他并没有发火,只是说:“你觉得你什么事情能瞒得住我?”

“你不要为难谆谆……”她垂头道,“原是陆家哥哥怕我在宫里受委屈,才找她打听的。他只是受过我父亲照顾,没有别的意思。”

“……陆文瑾真是有本事。”他哼了一声。

她有些急了,立刻辩白道:“若不是我们知道上哪里找他,这回怎么来得及叫他去帮你?你走之前叫我把珠子找出来,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真不是这个意思。他自知这一回难免遇险,实指着陆文瑾能够设法带她离开,免受自己牵连。先前琴太微还在皇史宬时,郑半山就这么安排过,小陆也是答应过的。但是,她居然是会错了意吗……他觉得万分侥幸,又觉出这侥幸之中藏着无法启齿的惆怅。他不再追问,只是轻轻将她揽至怀中以示安抚。“那天你是不是吓坏了?”他柔声问。

她点了点头,然则又说:“也还好。”

“其实我也害怕……”他喟叹着,“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活着。”

她听见他胸膛里的声音,沉稳得不够真实。她忽想起那一天,陆文瑾从奉天殿一路飞驰过来,马背上抱下一具血肉模糊的身体。他不知道她曾经紧张到彻夜不眠,一遍又一遍翻检文书,忍受各种传言的折磨。不知道她曾经躲在被子里流泪,而后用冷水将泪痕拭去,连谆谆都不教看见。她也尝过一回从生到死,死而复生的滋味。她从不知道自己会做这样的事,所以他也不会明白。但是……也许他都明白。她疑惑着抬头看他,而他也正好奇地盯着自己,似乎要看到她心底去,也似乎真的看出了什么。

她忽然觉得无限委屈,展开手臂竭力去抱他。他的嘴唇如期而至,热切地与她缠吻。

“别这样,”一双无力的手臂总算抵在他胸前,她略微挣开一点,道,“偷着给你吃了肉,又要……我这罪过可大了,还是等你好些吧……”

“你到底要怎样!”他有点恼怒。

她有点茫然,忽然见他那张清秀的脸庞如抹了胭脂一般绯红,竟然好笑起来,咬牙推开他,“我又跑不掉的。”

他亦觉乏力,只得放了手。

“你挨打那一回,我就知道了。”他朝着墙壁闷声道。

她不敢应声,忙收拾了手炉杯盏,急急忙忙往外走。走过廊下时被雪水一滑,把杯子跌了个粉碎,便有值夜的宫人喊着“娘子仔细脚下”,冲过来捡瓷片儿。她默默退开,袖着手站在卷棚下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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