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不夜(出书版)(50)

他赶蚊子似的挥了挥手,示意她们下去准备,自己立在房中发了一会儿呆,掌心里居然全是冷汗。踌躇了半天,终于还是自己过去了。沿路似乎听见有人朝他连声贺喜,又有人殷勤地替他拉开房门,亮出一室红烛如血。

那女孩已经换好寝衣,半散着头发,端坐在床边。两个老宫人应该都和她讲清楚了。

杨楝想起去年岁暮在皇史宬看见的那个琴太微。冬日空气冰冷,日光如瀑,她像是悬于屋檐下的一段冰凌,周身折射着脆弱晶莹的微光,似乎轻轻一碰就会冰消雪融化为乌有。那时候他恨不能一手拗断了她以解胸中危厄。可是冰凌紧握于手中,亦会带来切肤刺骨之痛。

床中鲜明刺目,那一尘不染的白色正在肆无忌惮地嘲弄着无辜的新人。他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来:如果她不愿意……他要怎么打发走那两个老宫人,难道再回去和太后斗上一场?若她肯像那些姬妾一样曲意逢迎,大约一闭眼也就完事了。但她不动如松,只是瞪大了一双秀美的眼睛,目光像盲人一样散漫却深不见底。

他俯身捧起她的双手查看,手心被戒尺打过,肿得像个桃子,手腕手指却还能动,并未伤及筋骨,不至于真废掉。他又随手拉开她的衣带,剥去中衣,解开贴身的主腰,看见雪白柔嫩的肩背上有一道道藤条留下的红痕,不深,却也触目惊心,似乎轻轻一碰就会流出血来。

他的手指触碰到她身体时,她终于控制不住地躲闪起来。

“实在不愿意,”他停下来叹道,“我也不勉强你。”

她茫然地看着他。

“你想回宫里去?”

她猛烈摇起头来,抽噎道:“不去,不回去……”

他略觉意外,又问:“那怎么办?”

她呆了呆,还是摇了摇头。彼此沉默了一回,她终于抬起蒙蒙泪眼,勉强看了看身边的男子,只觉无地自容,抖着嘴唇道:“我就留在殿下这里……”

他暗暗松了一口气,谨慎地将这具伤痕累累的身躯揽至怀中,尽量温柔地抚慰着。她的肌肤莹白如玉,胸前隐隐透出细弱的淡青色脉管,被亲吻时会绽开嫣红的花朵,又似有惑人的幽香从其间漾出。

琴太微仰倒在白绫上,默默任他施为,目光竭力回避身边男子的面容身躯,亦刻意忽略肌肤贴紧时的陌生温热。她脑中盘旋起了无数画面,就是不敢去想眼前发生的事情。身体碎裂的一刻终究降临,她将声音死死压抑在喉间,两行泪水却从灼红的腮边骤然滑下。

觉出她身体深处强烈的战栗,杨楝迟疑了一下:“很疼?”

她在枕上摇了摇头。分明痛楚至极,嘴唇都咬破了,迸出几粒珊瑚般的血珠子来。杨楝看得出神,忽然俯下头去尝那血珠的味道。她一时猝不及防,便已唇舌交缠,浓稠甜腥的滋味一直冲到胸臆。这深吻中竟有意想不到的甘美,令他难以抑制地着力起来,几欲穿透她菲薄的躯体。无所不至的羞耻感令她再也无法忍受,她忽然迸出一声号啕。

毫无征兆的哭声把杨楝惊醒,令他自云端上一脚踩了个空。一俟他退出,她立刻合拢双腿钻到被子里躲起来。喘息犹未平定,哭了几声又发出一串猛烈的呛咳。似乎有人拍了拍背,她把被子攥得更紧,不漏一点光亮,恨不得当场窒息在这片浓黑里。

杨楝头晕目眩,坐在一边等了会儿,才渐渐平静下来,心中怅然空乏。见她哭得无边无际,又不肯听一点哄劝,自家亦觉无趣,种种烦闷懊恼重新涌起。扯过白绫察看,其上果然溅了几滴芙蓉红泪,见证她刚刚失去的纯真。

“是真的吗?”

“奴婢们就守在外面,应当是真的。”

“阿楝……怎么说?”

当时槅扇哗啦啦一声拉开,她们还未及道喜,眼前忽的一片雪光。是杨楝把白绫狠狠摔到她们脸上,疾步离去,连个眼神都没有留下。

两个宫人犹豫着回道:“殿下……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琴娘子像是哭昏过去了。”

天水碧色的软烟罗帐子拨开一角,露出半张如霜雪般凝白的脸。太后似乎想要看看,老宫人连忙靠前,呈上那段揉皱的白绫。似乎瞥见了一点淡红,像是凤仙花瓣被指甲碾出的汁液。太后只觉不堪入目,便迅速撂下帐子,叹声道:“去吧。把这个……烧了。”

两个老宫人躬身退下,刚到门口,忽听见太后又说:“你们先拿着这个去宫正司,一一交代清楚,该记档的都记下。今日皇后做主将尚仪局宫人琴氏指与徵王为侍姬,在此之前绝无苟且事。若有人再敢胡言乱语,格杀勿论。”

夜凉如水,重帷深下,安息香的氤氲渐渐冷淡下来。李司饰点起一盏小灯,拨了拨鎏金博山炉中的冷灰,添了银炭,又续上一块内造香饼,候着那非青非紫的温煦烟气渐次升起,重新缠绕在雕梁画栋之间。她长久不敢睡下,听见帐中的呼吸一直都是凌乱。太后不曾睡着。这一日连串的惊诧、动怒、失望和遗憾,心情大约很难平复,太后毕竟年事已高。虽然终是勉强了局,但某些东西已经悄然破碎,再不能弥缝——或者说其实早已破碎,直至今日终是血淋淋地扯开了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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