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不夜(出书版)(60)

“咦?”琴太微这里倒是第一次听说,“可是爹爹从来没有跟我提过他。”

“藩王不可结交外臣,令尊自然不能提。”郑半山道,“你须心中有数,却也不必在人前说起此事。”

琴太微并不知郑半山为何如此交代,不由得暗中遐想一番。

看过琴太微,郑半山又回清馥殿这边向杨楝道别,却见杨楝立在水边,像是专门等着过来,神情悒悒不乐。

“琴娘子被人下药的事,殿下认定是徐家的人在做手脚吗?”郑半山问。

“不是他们还能是谁?这府里,到处都是王妃留下的徐家人,一两年间也清理不干净。”杨楝淡淡道。

“程宁他们几个,还是信得过的吧?”郑半山又问。

“是。”杨楝简短道,“郑先生,这件事不必去和太后说。”

徐太后不喜琴太微,是故按下不提也罢。郑半山叹了一声,正欲告辞,杨楝忽然拉住了他的袖子。这是他小时才有的动作,郑半山意外地迎上他的目光。只见他的瞳孔极黑极亮烈,蒙着薄薄一层雾水,似冰层下有火苗在执拗地燃烧:“先生,那是圣旨……还是懿旨?”

郑半山一惊,忽然见他手中捏着昨日得的那块芙蓉石龙牌,这才悟出他说的是什么。

杨楝又急急地追了一句:“祖父不会做那样的事——必是懿旨。那是鸩酒,还是白绫?”

“原来殿下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吗?”郑半山怔了一会儿,幽幽叹道。

杨楝望了一眼远处的侍卫,低声道:“当初我跟着先生学习医术时,有意结交了一位太医令。去年我借他之便,查了太医院的旧档。万安三十四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太子染疾,起初症候只是风寒脑热。三日后薨逝,病案里居然写的是中风。他才三十岁,素来健朗无疾,纵然幽禁之中情绪郁结,何至会中风?”

“太子不是被赐死的,也不是被谋害的。”郑半山道。

杨楝显然不信。庄敬太子薨逝时,他不过十二岁。很多事情,后来用记忆的碎片慢慢拼成的。万安三十四年,重阳节刚过,太子杨涣即上表自请废储,举朝哗然。自万安二十八年起,先帝便称病不再临朝,躲入西苑炼丹修道,命太子监国,徐皇后协理国事。太子与皇后早已母子离心,这是上下皆知的秘密,朝中为此分成了两派,一派拥护储君正统,一派站在外戚徐氏的身边。太子临朝不久,便打起了削弱外戚的心思。这场拉锯战持续了五六年,满朝文武、宗亲贵戚几乎无人能置身事外。到万安三十四年,太子着手清理海防,动了徐家的根本,矛盾终于被推向了顶点。

自请废储,到底是太子终于向生母屈膝,还是想以退为进呢?满朝官员们经过惶惶不可终日的三天之后,避居万寿宫多年不理政事的先帝忽然降下旨意,免除太子监国之权,责其闭门思过,不得干预朝政,但储君绝不可废。

杨楝幼时备受先帝宠爱,时常出入万寿宫伴驾。他记得万安三十四年,祖父的身体已如风中残烛,朝不保夕。之前几位老臣亦曾多次上书,希望皇帝出面调停太子和皇后的矛盾,但皇帝根本没有精力去顾及。这道突如其来的圣旨把众人都吓了一跳。

后来杨楝慢慢体会到先帝的用意。监国的太子毕竟只是太子。但只要再等一段不长的时间,太子就会成为真正的皇帝,到那时他才能真正施展手脚,而朝廷中愿意真正为他效力的人也会更多。可惜,太子竟然没有等到君临天下的那一日。

圣旨既下,太子被禁足于重华宫。几日之后,皇孙杨楝被徐皇后领到坤宁宫去教养。那时他还不明白祖母带走他的意义,直到有一天忽然传来了父亲的死讯。

此后关于储副的人选,朝中又有一番搏杀。太子的拥趸们坚持祖宗旧制,恳请帝后即刻立杨楝为皇太孙。而徐党却搬出“国赖长君”之说,支持皇后嫡出的次子庆王杨治。这次争执便很快就有了结论。万安三十五年元夕一过,庆王从庆州藩邸出发,踏着二月春风回到帝都,成为重华宫的新主人。杨楝在坤宁宫的清暇居中度过了一个寒冷难挨的冬日。新太子受封之后,他亦则得到了一个名号:临安郡王。如此终于尘埃落定。

幽禁中的太子忽然身故,朝中并非没有议论。当日重华宫的宫人、内侍大多以“侍奉不周”的罪名而处死,其余人等亦星散,远远发至南都、皇陵及武当山等处,詹事府的一众官员乃至朝中的太子旧党更是在一两年间被清理干净。杨楝不曾为父亲送终,甚至关于父亲的死状,他也只得到了两个字——“病故”。从万安三十四年到神锡二年这三年之间,他自己时时徘徊于死亡的阴影中,毒药、行刺、谋杀、赐死……这些事情从未自心底散去。而关于父亲的真正死因,他亦生出万种想象,然而竟都没有猜中真正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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