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煞+番外(199)

说完,她垂下头。“她与官家一路不容易。”

洛玺似懂非懂,见目光悲凉,仍作安慰似的点点头。

“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程灵抬手腕,“哦……这个啊,郑后命人的责的。”

“什么,她为什么要责你。”

程灵淡淡地笑了笑,“为什么啊……我想想,因为,我想为他穿这一身素孝。”

“他……刘宪吗?”

程灵点了点头。

“这与郑后何干?”

程灵重新捡起针线,执针凝着她暗红色的衣裳。“你是外族的人吧。你现在不会明白,身作皇家妇,身上压着什么样的东西。”

说着,她顿了顿,风语轻浅的掠过洛玺的耳旁,同时也带去程灵如同呢喃一般的声音。

“不过,你以后总有一天会明白。什么叫作有爱不能爱,有情不能释,有死不敢赴。你会明白,为什么那位殷绣姑娘不肯要名分,一生甘为奴婢,陪在那个人身边。”

洛玺背脊生出一丝寒意。

有爱不能爱,有情不能释,有死不敢赴。

她很难形容出这十五个字落在她心上有千斤之重,她很想告诉眼前这个女人,这十五个字,也是她的一生。然而,初来相见,又是异国他乡的山水园中。强烈的爱和恨在漫长的时间里被搅成了一团不知疼痛的血肉。她一张口,就如同重嚼腐肉,几乎作呕。

于是她往后退了一步。

“程灵,我都明白。对……你说的,我都明白。”

程灵手中的针线突然戳破了指尖,锦上染血,她连忙掏出袖中的绢帕来擦拭,眼中却慢慢蓄满了泪。

“所以,你也心有所爱,不曾相守,天人永隔吗?”

“对啊。”

洛玺抬起头,清透的天空中,风引云朵勾勒图画,每一笔都是观云人的心中所见。

“我在想啊……程灵,是我与晋明大师的故事更荒唐,还是你与刘宪的故事更荒唐。”皇后和宦官,公主与和尚,这都不是稗官野史上新鲜的关联了,局外人嗤之以鼻,局内人倾尽所有,但无人理解。

“我以后还是会活着,为王兄活着,为大理的臣民活着。”

她明眸笑开,转身看向程灵。

“你呢,你为什么活着呢。”

程灵抚着身下那张光滑流转的绣锦。

“我啊,我为他活着。”

说着,她的目光渐渐柔和下来,眼中的晶莹夺眶而出。

“他不能立碑,不能受香火,不可留名,也不会被人记得。他如珠如玉,却也因此脱于世间所有世俗的情感和关联。”

她顿了顿,闭上眼睛,“好在啊,我还是一个干净的身子,还有一颗干净的心,我这样的人,陪在他的灵前,才不至于玷污了他,才不至于,让他在地下,仍然受尽孤独。”

说完这句话,她好像松了一口气一般。

从绣架后面走出来。

“这副万里江山图,是我送给殷绣和官家的礼,他日,你若再能见他们,请替我转赠,是时也请转述,程灵遥祝他二人平宁顺遂。”

“你要去什么地方?”

“去他的埋骨之地。”

“你真的要那样过一辈子吗?”

“身为女子,活至今日,终知,什么叫作,一生有归,身有所靠。我这样过一辈子,真的很好。”

**

洛玺后来,再也没有见过程灵。

她在平贞十年,终于走出了艮园。

那一年的春天,殷绣亲自来艮园接她,漫天招展的青鸾旗,流苏幔,仪仗十里,云霄香烟,都期期艾艾地在等着她。殷绣在太湖奇石前跪地向她磕头行大礼。洛玺站在满园风絮之间,一人凉薄地面对着一群人虚伪空洞的热情。

“洛娘娘,官家令我接您回宫。”

“你们圣人娘娘呢?她是怎么相通的,肯放我入大陈宫。”

殷绣没有起身,她那双纤细的手轻轻地按在地上。“圣人娘娘已经薨逝,官家请娘娘回宫,主持国丧之仪。”

洛玺低头看向她,“她是怎么死的。”

“圣人娘娘,是操劳过度,病逝的。”

洛玺抬起头,“大陈宫,真的有病逝的人吗?我听说郑琰与文官联名上书,要将你的儿子,过寄给圣人为嫡子,官家申斥众臣,甚至当众廷杖郑琰。圣娘娘殿上求情不得,羞愤之下,悬梁自尽了。”

殷绣的手指轻轻握了握。

“殷绣,你放我出这座困园,对你,对魏钊而言,都不见得是件好事,既然宫廷污秽不堪,你也可以狠一些,索性一杯毒酒杀了我,你自为后,岂不甚好?何必把我推到当年程灵的位置上去,我告诉你,我不是程灵,我也不是郑后,对你,我绝不会手软。”

殷绣慢慢直起身子,抬头望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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