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煞+番外(201)

陈人爱茶,也善点茶。这项技艺是很多士大夫家族中世代流传的,但是,士大夫家中点茶,更在意的是器皿和茶品的好坏,并非真正的点茶之技,反而是寺庙之中,僧人们内心清寂安宁,也不追求奢侈的茶品,而重点茶之时的肢体与内心修行,这才还原了这项技艺的艺术之美。

其中集大成者,便是姑苏寺的济坤。

因此,这场斗茶会在汴京城的众人看来,结局早已是定了。然而,当殷绣以竹枝为笔,在乳花银絮上画出唐伯虎名画:“万里江山旅行图”时,不光观赛的众人,连济昆和尚都愣住了。

“姑娘小小年纪,竟有这样的手力与心智,实令贫僧汗颜,贫僧此生入汴京,绝不敢再称一声点茶圣手。”

殷绣含笑不语,只是立在殷相身后向他屈膝行礼。

经此一役,殷家绣姑娘的名声便再汴京城里传开了。

刘宪见到她,是在书院的一场春聚之上。

平时,殷相倒是身少带自己的女儿来这种场合。那日刘父要开一坛十二年的女儿红。文人们嘛,总是想在这样的雅事上寻些什么仪式感。殷绣那年将好十二岁,殷相便破例把她带倒了席间。

春日的书院中,藤萝垂在青亭的檐上,檐下殷绣穿着紫色的襦裙,手藏在袖中,半侧着身站在亭柱的后面,一说挪绢怕,半遮着脸,就这么撞入了刘宪的眼中。

少年时代的热情,一下子在风浮花暖的季节里被点燃了。

然而,点然他的东西,偏偏是女子身上长年修就的闺阁优雅与矜持。这又不得不令他原始的情爱被抑制下来,在内心里过滤,过滤,过滤,沉淀,沉淀,沉淀,最后成了一泓温热又细流不止的温泉。

宴席散,倩影不散。不想后来父亲竟带给他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刘父替刘宪向殷相求娶殷绣,殷相竟然应许了。约定等殷绣年满十四,刘宪取得功名之后,就可以迎娶她过门。

此生再也没有比那时更畅快的时候了。好像平生所有的愿望都得到了满足,不用再刻意追求其他,一切交给时间就罢了。

不过,至此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殷绣。

再后来,父亲也因故去世,不久,母亲也跟着父亲去了,书院被迫解散。孤零零地留下他一个人。他的人间岁月开始变得坎坷,但他仍然把春宴上那如梦一般的惊鸿一瞥,珍藏于心中,直到科举舞弊案发的那一年。

那年,他也不过二十出头。当众被锁上重枷拖走下狱中令他身为读书人的颜面扫尽。

漫长的查证与审理过程,折磨地他身心俱疲。那个时候的刘宪,并不知道朝堂上的倾轧和阴谋,也并不明白,自己和其他的举人一样,都是异党打压殷相的棋子。他天真地以为,身为主考的殷相一定会还天下以真相,还他以清白。然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殷相已被这些年轻而又无辜的读书人逼到了两难之地。

最后,殷相选择退了一步。

这一退,就把这群年轻的读书人送上了断头台。

刘宪以为,自己的人生,就要结束在丽正门前了。

直到他在死牢中,见到徐牧。

很多人会无端地出现在一个人的生命当中,带给他无限的可能性与转折点,虽然这些转折有可能带给他未来更大的痛苦,但在生死之间,人还是不由自主得投入旋涡之中去。

对于刘宪而言,徐牧这个人就是这样的存在。

要说他又多恨徐牧。其实根本说不上是恨。

如果没有徐牧,他也不会有后续的人生,或者说,有没有后续的人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没有徐牧,他也许真的不会再见到殷绣了。

人生究竟有多痛呢。

痛至极致之处,他一共感受过两次。

第一次是在大陈宫受宫刑的时候,第二次,是在徐牧的宅院中,得知身世之谜的时候。

受宫刑的那一次,他在剧痛中昏迷,又从剧痛中醒来,他抓断了自己的指甲,胸口里像坠着一块巨大的石头,这块石头不断地下沉,不断地下沉,一往无前地把他往看不见光芒的深渊里面拽去。

意识逐渐清醒之后,撞入他脑海里的第一个人,是青亭腾挪下的那个少女,面含娇羞的交手立着,青白色的绢帕藏在她的袖中,于风里露出一角在她的手边招摇。

那种引诱像宗教当中的某种禁忌一般,他全身陡然升腾起剧烈的疼痛,几乎从榻上弹起。

他,终于,真正,失去她了。

再也不配谈论“爱”这个字了。

他再一次见到殷绣,已经是三年之后。

损尽尊严地去求生,求地位,求权柄。失去殷绣以后,他做了徐牧希望他去做的人。刘宪也并不排斥这件事情,以此积蓄力量来摆脱棋子的命运。等他位至一人之下万人,弹指间杀伐决断分毫不手软的时候。他终于再一次见到了殷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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